吳邪雖然沒有喝得伶仃大醉,卻也被灌了不少酒,走起路來,腳步有些發虛,王盟把他送到了房門口,便獨自離開了。
他顯然忘了房裡還有一個人,直接脫去馬褂就想往床上躺,接著才瞥見桌邊坐著一人,喝著酒,無聲無息地正盯著他。
那是一個男人,桌上是大紅蓋頭和一張人皮面具。
吳邪只是掃了他一眼,便撲倒在床上,突然,他猛地坐起,直勾勾地盯著那個男人瞧。待吳邪真真切切地看清他容貌的時候,酒也徹底醒了。他不敢相信,以為自己喝醉了,又或者是在做夢,他揉了揉眼,又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再看去,那人並沒有消失,而是坐在那邊,油燈照亮了他的臉,那雙漆黑的眸子也正靜靜地回望著自己。
那種強烈的存在感讓吳邪的心臟不由得要驟停了。他此時此刻腦海里一片空白,但是他知道那只是暫時性的,暴風雨前的平靜而已。他甚至已經可以感受到自己內心某塊地方開始崩塌,他再也控制不住了,那些思緒像瘋了一樣,要把他淹沒,要將他吞噬。他不敢想,自己到底要用什麼樣的態度來面對他。
吳邪其實不止一次夢到過他,儘管總是刻意地從不提起他,但是卻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夢境。他總是會夢到自己站在他身旁看著他揮下的筆觸間流淌出的萬里山河,然後笑著在上面寫上字;或是兩個人站在一塊兒拍照時自己尷尬地隔著一臂的距離,卻被他一把拽到身旁;又或是在馬車上自己正探著頭為他周旋卻毫無徵兆的被他拖入深吻。吳邪所夢到的,全是過去那些快樂的時光,於是他每次從夢裡醒來都會抑制不住地難過。
夢裡越美滿,就顯得現實越慘烈,終究是回不去了。
吳邪該怎麼樣面對這樣一個背棄了承諾,害得他險些家破人亡的人?到底該怎麼做才好,他甚至想過自己會不會衝上去殺了他,可是他一瞬間就否決了這個想法。他做不到。那些過去的日子像一枚枚針一樣刺得他痛不欲生,他不敢想起那些日子,他不敢想起那個人。
而如今,這個人就這樣毫無徵兆的突然出現在了他的面前,坐在他的房間裡,喝著他桌上的酒,身上穿著嫁衣,滿懷警惕地凝視著他。他的平靜和淡漠透著那份熟悉感入侵著吳邪的所有感官。可是他還沒有準備好。一瞬間的悲喜,讓他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不知道該說什麼。
儘管他等這一天,等了十年。
「多謝。」
短短的兩個字,叫吳邪忍不住顫抖了起來,那個清冷卻不失溫柔的聲音,時隔十年再一次在耳邊響起,而這次不再是夢裡。
他輕輕笑了,終於壓著嗓子開口說道,「是你……」
他低著頭沒有看那個人,不敢再看他一眼。他不知道對方接下來會響應什麼,會解釋自己十年前的所作所為嗎?會告訴他這是和解雨臣聯合起來給他的驚喜嗎?還是說,他會告訴自己,我回來了。
「你認得我?」那人的聲音裡帶著驚訝。
吳邪一愣,四個他完全沒有想到的字,不是「我回來了」甚至不是任何問候或者解釋的話語,他抬起頭,迎上了那雙淡然的眸子,頓了頓,突然心中一片瞭然,而此時卻胸悶無比,仿佛有什麼東西要從內湧出,他咽下了喉頭的腥甜,淒淒地一笑,啞著嗓子回道,「不認得。」
原來,你早就忘了我。
第5章
民國二十六年,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