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天很冷,也或許不冷,只是她的記憶出現了偏差。她開著車去王家明那個破辦公室,跟他要掐絲琺瑯的熏爐。王家明一口咬定:賣了,錢給你爸了。
父親在醫院,整個人變黃了,他的膽已經停止分泌膽汁,他的光陰要到盡頭了;合伙人跑路了,員工等著她發工資,下游公司等著她結尾款;王家明在她背後放槍,她竟不知人可以壞到這個地步…
在很冷的那一天,曾不野平生第一次感受到心是如何凍結的。原本那該是一顆鮮活的、天真的、年輕的心,但那些痛苦的日子像一場霜凍,自遠方向她蔓延,最後到她的心緣、心尖兒,她的心一動不能動了。
「要麼把錢還我,要麼把熏爐還我。」曾不野拉著王家明的衣領說:「還我!」
她變得歇斯底里,王家明伸手推她,她倒向牆角,後腦重重磕到了牆上,那一瞬間,天旋地轉,整個世界顛倒了。壞人高高在上俯視著她,禍事接連不斷壓抑著她微小的幸福,死亡開始橫衝直撞企圖奪走人的生機。這個顛倒的世界令曾不野厭惡。
她費力地扶著牆站起來,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搬起桌上的筆記本電腦砸向王家明!砸!不停地砸!
後來警察問她:「你知道你剛剛是什麼樣嗎?」
她木訥地搖頭。
警察給她看那段監控:曾不野看到一個徹底「瘋」了的人,手背上沾著鮮紅的血,頭髮蓬亂,沉默地反抗和攻擊。
「姑娘,有事報警,沒什麼過不去的。」警察對她說:「沒什麼過不去的。」
所有人都說一切都會過去,錢沒了丟了賠了被騙了可以再賺,可是父親的掐絲琺瑯熏爐沒有了就找不回了,可是父親去了,就永遠也不會回來了。
他甚至不會來她的夢裡。
在他生命的最後,走的是那般的痛苦。咳血、吐血,無法呼吸,曾不野站在那裡手足無措,李仙蕙說你出去吧,我幫你照顧叔叔。她搖搖頭。她的心已經麻木到感覺不到疼痛,她也不會哭了。她只是覺得父親好可憐,好可憐。
她不記得她抱著父親的骨灰盒走出殯儀館的時候是否像此刻的徐遠行一樣面無表情,沉默不語。但她知道,徐遠行的心,怕是要再次經歷一場嚴寒的霜凍了。
王雪母女站在他身後,曾不野不知道他們在裡面發生了什麼,此刻「雪姐」滿臉是淚,倒在她母親的肩頭痛哭。「雪姐」不像「姐」,像鄰家小妹,淒淒婉婉。
「走吧。」徐遠行這樣說著,騰出一隻手握住了曾不野的手腕,拉著她向外走去。那對母女被他丟在了身後。
此時已是深夜,徐遠行上了車,坐在駕駛座上,遲遲沒有啟動。曾不野坐在自己車裡,等了他很久。最後下了車走到他車旁,敲敲窗。
窗子落下了,徐遠行說:「怎麼辦啊,我車好像壞了。」
「那邊坐去。」曾不野讓他下車去副駕坐,而她上了他的車。車當然沒壞,只是他忘記怎麼打火了。徐遠行生病了。
她開著他的車走了。
後視鏡里那對母女一直站在那裡沒動,母親好像在說著什麼,女兒望著徐遠行車子消失的方向一直在哭。
徐遠行靠在椅背上,眼睛看著窗外,過了很久才說:「你知道燒完了會剩骨頭渣嗎?」
曾不野想起父親火化那天,還剩了一塊骨頭。工作人員問她要不要帶走,說有人會用這個做成遺物戴在身上。曾不野點點頭,嗯了聲,算是回應徐遠行。
「你說我該把他葬在哪呢?」他又問。
「墓地呢?」
「她們拿了租墓地的錢,但沒去租。開始說要死後兩個人葬在一起,現在可能又想跟別人埋一起了吧。」徐遠行自嘲地笑了聲:「到頭來,還是要我管。」
「那你準備怎麼辦?」
「放他家吧。」
徐遠行已經很久沒有踏進那個家了,裡面堆滿了東西,很亂很亂。他並沒有對曾不野抱歉帶她走進這樣一個地方,反而對她說:「看好什麼你儘管說,咱們都拿走。」
他儘量輕鬆,但難掩他心中的崩潰。剛剛在裡面,王雪試圖挽回他。她說:「很多事也不在我的預料之內,我媽也因此受到了懲罰,年紀輕輕就守了寡。在爸爸最後的時日,她一直盡心盡力在照顧,如果這樣能彌補你的恨…」
王雪開始談彌補。徐遠行當然知道很多事不在她的預料之內,但她放任她母親作惡,甚至成為了幫凶。那麼又該誰去彌補徐遠行自己的母親呢?他自我悔恨度過一日又一日,又有誰來彌補他呢?
「徐遠行,我們…」王雪試圖走進他,被他憎惡地躲開了。徐遠行平靜地說:「外面站著的是我的新婚合法妻子,是要跟我共度一生的人。至於你們關心的財產,遺囑怎麼寫就怎麼辦,我跟你們沒有任何情感可講。」
王雪聽到外面站著的人是他的合法妻子,說不清為什麼,一瞬間就哭了。她的心劇烈地疼,以至於需要靠著母親才能保持站立的姿態。徐遠行只是看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