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還有牧民不辭辛苦,騎著一匹蒙古馬,在雪原里趕路。她分不清這是夢是真,於是感覺自己的臉貼在車窗上,眼睛費力地看著遠處的那匹馬。
如果有機會,她真希望能帶老曾來這裡聽聽這大風。老曾一定會說:蕭蕭北風,落月關河。一旦曾不野問出處,他又會搖頭說:不記得嘍,這是雜糅。
她是被急促的敲窗聲敲醒的。
睜開眼的一瞬間,她真的覺得自己誤入了狼窩。那個男的靠著她車窗,墨鏡摘一半卡在鼻樑上,露出一口晃人眼的白牙,正朝她得意的笑。而她看了眼後視鏡,有幾個人蹲在她車後軲轆附近研究她怎麼陷車的,還有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拿著一把小鏟子煞有介事地鏟雪;車頭方向則站了幾個男的,對著她的車嘖嘖稱奇。
她騰地坐起身來,警惕地看著徐遠行。
徐遠行呢,則拉開自己的衝鋒衣內側,掏出一個身份證來緊緊貼在她的車窗上:「來,記住是誰救的你。」其實是為了讓曾不野放心,他不是什麼江湖騙子,他是有名有姓的大好人。
徐遠行。
曾不野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再看看他的臉,覺得真是相配。這是個名字和面相都很野的「野」男人,一個註定要「遠行」的人。
她推門下了車,趙君瀾湊到她面前,嘿嘿一笑:「怎麼弄的啊!這一路開過來也沒有能打滑的地方啊。」
曾不野也說不清,但她仍舊極力回憶了下,其實是方向盤突然不受控地動了下。
「橫風啊?」趙君瀾問。
曾不野點頭又搖頭,她哪裡知道橫風是什麼威力?上一次見到這兩個字還是考駕照的時候。那都多少年過去了。
不遠處響起了「爭吵聲」,曾不野仔細一聽,竟然是為了誰救她。都想救她,都想用自己的絞盤。
徐遠行看出她的困惑,遂為她答疑:「你不懂,這也是他們的樂趣。」
他們出門越野,很喜歡遛「菜鳥」。菜鳥新手上路,狀況多,他們就指望這些「狀況」當樂子解悶。倘若誰陷車了,也都不磨嘰,二話不說,就搶先營救。此刻,曾不野成了他們的「菜鳥」,都迫切希望能拉曾不野入伙,給他們這趟旅程添點樂子。
一個男的雙手捏著鏟雪的小姑娘胳肢窩向一邊提,小姑娘雙腿踢登、口裡嚷嚷:「我要救援!我要救援!」鬧騰的緊了,頭上的帽子掉落,露出一頭小髒辮兒。
曾不野難得笑了。
徐遠行第一次見這女的笑。她笑也跟別人不太一樣,只呵呵一聲、嘴角扯一下就結束了,讓人恍惚以為她的笑是一場錯覺。他問曾不野知不知道這種救援可能會傷車,曾不野說知道。
「那我們可要拉了啊。」
「拉唄。」曾不野起初滿不在乎,但轉念一想,自己的車第一次真正上路就要受傷了,心裡一陣絞痛。要向前一步準備制止,徐遠行已經捏住了她羽絨服衣領子將她扯回身邊,讓她老實站著,別添亂。
他們觀察好後發現絞盤倒也用不上,沒必要,於是「絞盤大哥」悻悻提著絞盤裝車,還不忘揶揄曾不野:「下次朝雪多雪厚的地方去。」手指著遠方:「瞧見沒?去那!」
曾不野鄭重點頭:「好的,我待會兒就去。」
「絞盤大哥」眼睛瞬間亮了,徐遠行在一邊哧一聲笑了。雖然只打了幾個照面,但他對這個曾不野有了基礎的了解:這女的挺愛胡說,開玩笑也看不出真假。是個奇人。
小姑娘見狀揮舞著鏟子又上前鏟雪去了,曾不野這才想起那天伺服器的雪那麼厚她都剷出來了,怎麼今天這個程度不算嚴重的陷車她反倒沒想起要鏟雪呢?
一邊的徐遠行還在冷嘲熱諷:「怎麼樣?我要是你就掉頭往南開。哦對,這會兒南方也不好開,碰上一場凍雨,給你撞出神經病來。」
他說的對。曾不野想,翼龍還沒看到它的「故鄉」呢!
「我跟你們走,但是我要先去二連浩特。」曾不野提出了同行的條件。
「我們不去二連浩特,我們要去玩雪呢!我們的車就是要爬坡、下河,你開大高速買這車幹什麼?」趙君瀾不願意,在一邊捅徐遠行胳膊。
「你們可以不去,但你們就沒有菜鳥了。」曾不野淡淡地說。
絞盤大哥聽到了,忙大聲說:「二連浩特好啊!去二連浩特吃土豆啊!」他老婆在一邊捂著嘴笑,鏟雪的小姑娘還在揮舞著小鍬。
徐遠行為了怕曾不野反悔,找出紙筆寫:「青川車隊陪曾不野去二連浩特,曾不野隨車隊去漠河。」寫完了逼著曾不野按手印,說看她面相狡詐,一看就是愛反悔之人。
此刻的曾不野坐在徐遠行的車上,腿上放著那張紙。紙實在是皺巴,有缺角和毛邊,筆跡氤開來,讓她的名字看起來張牙舞爪。那也沒有身邊這人囂張,他寫自己的名字像鬼畫符,曾不野說不認識,他還理直氣壯勸曾不野多讀書。見曾不野拖著不簽,又痛斥她出爾反爾。
曾不野終於下定決心,剛要拿起筆,徐遠行不知哪裡找到的印泥,扯過她的大拇指就向上按。
不能指望徐遠行的掌心細膩,就像不能指望他動作溫柔。手但卻很有些溫度。她對著鳥兒比中指那一下至今沒回暖,以至於徐遠行的手要燙到她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