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凡想了想:「十四歲!他應該是前天晚上受傷的,天沒亮就送回來了。那時裹著他的床單上有很多血,特別嚇人!他還渾身發燙,昏迷,說胡話。我們就趕緊去請教廷的醫生了。但那些醫生根本不在乎我們這些人的命,來掃了一眼,隨便開了點藥,就走掉了。
「用了藥之後,到今天白天基本不流血了,但還有些滲血。不過埃米爾的燒至今還沒退,而且他疼得無法忍受,上、上廁所的時候更是疼得會暈過去。他幾乎兩天都沒怎麼吃喝了,這樣下去,我們怕他……」
他講得很混亂,甚至有點前言不搭後語,但寧非聽懂了。
「我要檢查傷口。」寧非的雙手戴好了薄薄的手套,示意道,「掀開被子,然後把燈提到附近給我照光。」
亞凡立刻上前,先小心翼翼地幫忙把被子掀開,然後再把泛著黑黃油漬的提燈拿到附近照著。
寧非湊上前,仔細端詳那傷口。很慘烈,但寧非的臉色極其鎮定、冷靜,血肉模糊也引發不了他眼底的一絲波瀾。他帶著手套的手觸碰到傷口附近,床上的少年就劇烈地抖動了一下。
「忍住。」寧非此刻的聲音很冷酷,但又令人禁不住去遵從,「碰一下就這樣,清創怎麼辦?還想活下去,就忍著,儘量保持清醒。」
「我下個月,十五歲了。」床上躺著的少年忽然開口,聲音很虛弱,「我想活下去,二十歲就能被放出去了,我家裡還有人……」
「先活到明天再說吧。」寧非打斷他,繼續觸診。
而亞凡自己的眼睛,實在忍不住看那被子下的慘烈,微微把頭轉過一邊。
***
天微微亮時,雨停了,寧非也離開了這所房子。
送他走的還是接他來的那輛馬車,黑色的車徐徐駛出莊園的側門,無人注意。或者說,注意到的早起僕從們也早已習以為常。
「埃米爾,真的沒事了嗎?」房子裡的少年們看著寧非留下的藥,遲疑道,「埃米爾之前叫得那麼慘,寧醫生到底在折磨他還是在治療他?寧醫生看起來好殘酷,什麼都是黑的。用的東西也好可怕,什麼動物的腸子、會令人上癮的草藥、在火上烤過的針……這不都是惡魔才會使用的東西嗎!」
「寧醫生已經是我們能找到的、最用心救我們的醫生。你覺得他看起來像惡魔,那你覺得那些光鮮亮麗的貴族、金袍白衫的神職人員,看起來夠不夠聖潔、夠不夠紳士?那些人對我們做的是什麼事,寧醫生又怎麼對我們?」亞凡皺著眉反駁,「你們知不知道,埃米爾的那裡已經……撕裂到漏了!寧醫生親手把血漬和爛肉清理乾淨,又親手縫合上的,換做你們——包括我——看都不敢多看一眼!還有那個用多了會上癮的草藥,已經在幫埃米爾止疼了,不然他根本捱不過醫生的縫合。」
少年們怯怯的:「那,埃米爾會沒事的,對嗎?」
「寧醫生說他能忍過去的話,就能活下來。『有時候人活著就差那一口氣』,這是他的原話。」亞凡嘆道,「但埃米爾這幾天最好只吃點流食,即便如此,上廁所還是會讓他痛不欲生。這一切,只能靠他自己扛著了。」
「那種止疼的草藥,不能繼續上嗎?」
「可以,但得花錢買了。我們能出得起的診費不多,寧醫生願意幫忙做小手術已經是開恩了,各種藥也只留下了一點。」亞凡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展示了一下,「不過他給了我單子,我們照著單子去外面的店鋪買也可以。」
少年們湊上去閱讀,說道:「要是莊園的藥房裡有,或許我們去和那裡的學徒求求情,低價搞來一些。」
「嗯,這些之後我們分別努力弄到吧。既然埃米爾是這裡的一員,我們就該互幫互助,不然就真的孤立無援了。」亞凡擺擺手,「好了,咱們照之前的安排,輪班照顧埃米爾,剩下的人趕緊休息。這馬上就要天亮了,白天還有一堆事要做的。」
「白天還好,就怕晚上,又有一堆貴族來尋歡作樂,不知道又要把咱們當中的誰折騰得這麼生不如死……」
少年當中有人嘀咕了一句,讓在場所有人都沉默下來。他們或者是麻木了,或者是知道厭惡也沒有任何用處,就這樣在凝滯的氛圍中散了。
***
寧非回到家,一覺睡到大中午。
起床的時候,寧非在自己的房間裡就隱隱聞到了一股香味。等他出了自己房間,站在二樓的走廊上,這種香味就更明顯了。
「寧醫生,你醒啦!」
一個棕色頭髮的短髮少年站在樓下招呼他:「奧莉嬸嬸用你昨天帶回來的肉熬了一鍋肉醬!你上午沒醒,一直給你溫著呢,快下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