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拳他沒有躲,可我的手卻開始疼。他只留下一句還會來看我的話就倉皇地出逃了,門落了鎖,我聽見了聲音。在燈火中端坐良久,抹了一把臉,分不清臉上的是雨水還是淚水。
我被姜慈徹底軟禁了起來,大多數時間我都是一個人,沒有人會來打擾我,那些看守我的人只會待在門外,從不在我面前出現討我的嫌。那個丫鬟倒是很乖巧懂事,所有事都能做得熨帖,叫人挑不出半點毛病,她偶爾也會同我說說話,但大多是無關緊要的話題,所以大部分時間我們都還是彼此相顧沉默。姜慈並沒有如他所言會來看我,也許他真的來過,只是躲在一旁沒叫我發現罷了。
對於姜慈,這幾天下來已經足夠令我平靜乃至接受,無論他做如何的決定、有如何的打算,都已不再重要了,我們之間的情誼就像是青蔥歲月中倏忽而過的吉光片羽,畢竟我曾真心對待他,他亦真心待過我,對現在的我而言就足夠了。可我背負的是血海深仇,是我鹿家的兩條人命,我無法強迫他選擇,但他同樣也不能用情誼來逼迫我。
我現在最擔心的還是霍縝。每晚,我都會被噩夢驚擾,夢見武試場上的那一刀,反反覆覆,阿縝的血流了一地,他倒在我的懷裡,我的手上、衣服上都是血,他說他冷,我只能抱緊他,他再說別的,我卻不能回應他。我想要告訴他,我已經不能沒有他,懇求他不要離開我,可是在夢裡我仍出不了聲,想說的話一句都說不出口,就已經太遲了。
半夜驚醒,眼角微濕,我坐了起來,再也無法入睡。
☆、五十六
這幾天天氣慢慢轉暖但一直陰雨連綿,我渾身沒一處骨頭是不疼的,大概是去年冬天落下的病根。我在姜慈的宅子裡住了四天,終日無所事事,把這屋子裡里外外都摸透了,連個狗洞都沒找到。若是能順著那山泉從假山上爬出去倒是個可行的方法,就是危險了點,我靠在廊亭的柱子看著池中悠哉游哉的那幾尾小魚兒若有所思。
用過午膳,我抹了抹嘴,翻出紙筆給那丫頭寫下了幾個菜名,她臉一陣紅一陣白,小聲地問我是不是飯菜不合胃口,我笑著搖了搖頭,只是這幾年我口味確實變了許多,小時候喜歡吃的現在都不怎麼感興趣了。我這人容易得寸進尺,被軟禁了還要點菜吃,沒有半點自覺。
相比換幾個菜,其實我更想知道的是阿縝的近況,可我旁敲側擊那丫鬟是一個字都不肯吐露,只會推說不知。我十分不安,總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這源於我所發現的關於阿縝的那點變化。
那丫頭收拾完就立刻動身離開,見她撐開油紙傘還沒走出院子褲子和鞋就都已經濕透,我拍了拍門弄出了點響聲叫住了她,從屋子裡翻出了一件油絹雨衣。她有些不好意思,我倒是十分心安理得,反正這本來就是姜慈的東西。
雨聲正煩,我在門口立了會兒就膝蓋疼得站不住,卻聽外頭一聲女人的尖聲慘叫,我大吃一驚,顧不得大雨沖了出去,等到了門口只消一眼就嚇得魂飛魄散。地上七七八八倒了好幾具屍體,那些都是看守宅子的護衛,雖都不認識但面熟得很,各個脖子處都被捅出了個血窟窿,乾淨利索看不出多餘的傷。那丫頭跌倒在地上,渾身發抖地哀叫求饒,那支銀槍的槍頭正對著她的喉嚨。
馬打了個響鼻,地上的血被雨水沖刷得乾淨,我在一個接一個的寒顫後終於回過神來。阿縝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他就如同他手上的那桿槍一樣,冰冷且沒有一絲憐憫。他頭髮有些散亂,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個人看起來消沉又狼狽,像是在陰處擱置久了的花,頹敗而沒有生氣。他見到我時眼睛亮了,立刻丟掉手中的槍,大步走到我的面前,一把將我攬進懷中,一遍遍摩挲著我的背脊,沉默良久之後喉嚨里終於發出壓抑的悲泣,仿佛一頭受傷而四處攻擊的猛獸。他用滾燙又起了皮的唇親吻我的臉,反反覆覆,傳遞而來的是與他外表極其不符的熱烈,可我卻覺得越來越冷,那種被冰水從頭澆下的冰冷滲入了骨髓。
阿縝把我帶回了他自己住的地方,這次我沒有再拒絕。我坐在床邊喝著薑湯,換下了濕透的鞋襪和衣衫。阿縝這些天應該都在尋我,儘管他並未在我面前提起,但從他的模樣我就可以猜出一二,但沒想到的是,最終還是我從雲城帶來的那匹白馬帶著他找到了我。
薑湯里溶了不少糖,但依舊辛辣沖鼻。我儘量不去想那些被阿縝殺了的人,可捧著碗的手還是在微微發抖。這種感覺和在昆稷山時完全不同,我知道在他的眼中這些都是企圖傷害我的人,他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保護我,我哆嗦著咽下薑湯,心裡卻有一個聲音在不停小聲地說,我不能就這樣成為他施暴的藉口,這同樣也不能掩飾他已有所改變甚至變得令我感到有絲陌生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