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裡所有小宮女都驚恐起來。小宮女們吃睡都在一處,自然會有吵架拌嘴,氣急了動手扯頭花的也並不少見。可這種事都是關起門來的『家事』,即便鬧到宮正司,至多也不過二十手板,何至於要驚動內侍省來處置?看這架勢竟還是要直接杖斃了五娘?
眾人驚懼地望向季宮正,卻見她緊咬牙關,不發一言。
其實季宮正心裡怎會不惱恨不惶恐,可皇后已經倒了,鄭貴妃將來是必會接掌六尚的。要掌六尚,便要立威。就是鄭貴妃不立,內侍省和六尚鬥了這麼多年,也絕不會放過她們。
不是五娘,也會是大娘二娘,三娘四娘,後面還不知要填進去多少人。連皇后都敗了,她一個五品的宮正,又怎麼敢跟陳士良斗,或者說,跟鄭貴妃斗。
可季宮正的沉默不言,卻令刑凳旁的楚磬徹底絕望了,她當即珠淚滿腮連聲哭喊起冤枉:她與七娘爭吵時聖旨根本未下,七娘還只是個官奴婢呀,怎麼會是以下犯上?
「七娘!七娘!你是知道的!你救救我!救救我啊!」
少女無助淒哀地哭喊著,極力想要掙脫身側的禁錮,卻還是被死死地壓到了刑凳上。
碗口粗的刑杖抬了起來……
許如意這次死死攥住了張格的胳膊,壓低聲音急道:「不能去,七娘你不能去!剛才的教訓還沒吃夠嗎,內侍省今天是一定要立這個威的,他們就是來殺給六尚看,殺給你和幽王看的!所以今天不是五娘也會是別人,你能攔一次兩次,難道還能攔一輩子嗎?難道你想見阿嶠和阿蓉躺上去嗎?!」
女孩兒悽厲的聲音迴蕩在院內:「七娘!七娘你說說話啊!姑姑!姑姑救我,宮正救我啊!」
「啊!」
「娘!!!」
有鮮紅的血液從女孩兒身下一點一點洇出來,悽厲的呼救聲卻一點一點低下去,眼看就要氣絕!張格死死盯著那鮮紅,眼眶幾乎充血!
「住手!」
「住手!」
兩道聲音分別來自兩個方向,一道出自掙開許如意雙手,衝到刑凳前擋住刑杖的張格,一道出自院門口腳步匆匆走進來的一名中年婦人——六尚之首,尚宮局主官徐雁。
徐尚宮雖喊了住手,但卻是朝著陳士良的方向去的。張格根本無暇顧及,眼見徐尚宮和陳士良周旋起來,趕緊俯身查看楚磬的傷勢。有幾個小宮女見此也按捺不住了,紛紛圍過來。
「五娘!五娘!」
「五娘你怎麼樣,你快醒醒啊!」
雖然從行刑到住手並沒有多久,但女孩兒的下半身已是血肉模糊,面部因為痛苦極度扭曲,嘴角噙著鮮血,眼看意識就要抽離。
張格心口一抽一抽地疼,想救卻又不知該從何下手,想求身邊的人趕緊去找大夫,但現下這種情形哪個小宮女敢去?所有女孩都慌在原地手足無措,有的已經開始捂著嘴輕聲抽泣,有的還不死心,大聲喊著五娘的名字。
楚磬在一聲聲呼喚中終於稍稍清醒了一點,張格大喜,連忙伏在她耳邊叫她:「五娘?楚磬!你不要怕,我這就去找大夫救你,你不要怕,沒事的,會好的,一定會好的!」
楚磬艱難地抬起眼皮:「七娘……」
「是,是我,你不要睡,千萬不要睡,你和我說說話,和我說說話好不好?」
「七娘……我昨天……不是故意打你頭的……」女孩兒的意識顯然已經因為劇烈的疼痛模糊了,似乎不知今夕何夕,只迷茫地喃喃自語:「你不要怪我……」
張格頓時心如刀絞,顫抖著握住她已經垂落的手:「不怪你,我不怪你,你不要睡,不要睡好不好!」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死!
「七娘,我好疼啊……」
「我好想我娘。」
...............
像燒到了盡頭的炭盆,餘燼里爆過最後一個炭花,便轉瞬熄滅了。
壓抑的聲聲哭泣倏地響起,徐尚宮猛地回頭,正看到五娘無力地闔上雙眼,從刑凳上跌進七娘懷裡。
陳士良也看到了,他嘴角微挑看向怔在原地的徐尚宮:「徐尚宮,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
徐雁沉默良久:「請公公代為稟告貴妃,六尚上下願為貴妃赴湯蹈火,效犬馬之勞,百死不辭。」
「好!」陳士良嘴角帶著諷笑,慢悠悠鼓了鼓掌:「本公公最欣賞識時務的人,本來嘛,都是做人奴婢,效忠誰不是效忠,你說是不是,徐尚宮?」
徐雁沒說話,陳士良倒也沒計較,這是個難啃的硬骨頭,要不是六尚這群女人心齊,貴妃執掌六宮還用得上她,他早想法子收拾她了。
不過麼,不急,今日能有這般成績,足以和貴妃表功了,陳士良很懂得見好就收。
他瞥了一眼還抱著楚五娘屍體呆坐著的張格,輕蔑一笑:「時辰也不早了,今日原是為幽王妃送嫁的,出了這等事也是晦氣,還是趕緊收拾乾淨為好。哦,還有幽王妃,既是你們六尚的人,一事不煩二主,就請徐尚宮為王妃梳洗更衣吧,可別誤了吉時。」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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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是梳洗更衣,一邊是銀裝素裹,素淨淒清;一邊是鳳冠霞帔,紅妝斂艷。
張格穿著象徵女子德貴專一的深衣禮服從屋內走出來,生機勃勃的青綠色錦緞上,滿繡著栩栩如生的鳳花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