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天鵬看著同樣轉身的蘭公子,手指顫抖:「兒子……」
蘭公子卻面無表情,沒半分波動,被別人這麼叫兒子,不覺得被冒犯,也沒有很意外。
韋天鵬這下連聲音都抖了:「你……知道?」
「起初是不知道的,」蘭公子淡淡,「這兩年你找的凶,什麼事都往外翻,慢慢的,就知道了。」
「那你為何——」
「為何不找你?不認你?」蘭公子嗤笑,「我為何要認?你對我什麼態度,想必自己記得? 」
韋天鵬頓時啞了。
他當然記得,他最討厭娘娘腔,男人只要個子不高,身體不壯,搞那派君子優雅風度,他就看不順眼,偏偏蘭公子雖異軍突起,被逍遙十八寨大眾追逐,人人夸氣質如蘭,手腕厲害,可他身量的確比普通男子偏瘦小,又喜歡穿飄逸風格的衣服,還額點硃砂,而覆紗巾……
他何止是瞧不上,背後不知罵了多少句,都罵的很難聽,哪怕蘭公子接了生意單子,來逍遙賭坊調和人情矛盾,他都不樂意見,極不給面子,當面辱罵也不是沒有過,各種為難隨手就來。
「我不知道你是……」
「不知道,便可欺辱?不知道,便可隨意踐踏? 」
蘭公子於過往,並非沒有憤怒:「我娘從不與我說生父是誰,也基本不見我,只付了錢,讓別人照顧我,可逍遙十八寨,一個孩子長大有多難,你很清楚。我娘管不了我,也不能管我,甚至她不同我有任何關係,才是真的對我好,哪怕我快被人欺負死,她都不能出現,若不是葭茀姐姐……我早不知死了多少回。 」
蒲澤握著他的手,又緊了幾分。
韋天鵬意外:「那賤……葭茀,不是只收留幫助女人?」
蘭公子搖頭:「她看不過眼的,都會搭把手,只是不喜張揚,被外人知曉,你這樣的人,想是不懂的。你以殺人取樂,恃強凌弱,葭茀骨頭那麼硬,都被你暗中設局欺負過多少次,你的人也曾將我攆入暗巷,試圖凌辱,那麼難那麼難……我那麼那麼難,才活到了今天。葭茀數年前安排我離開逍遙十八寨,想讓我好生成長,過普通人的日子,可我怎麼甘心?」
「我回來,不是為了找爹,也沒打算尋仇,只是——誰若再想欺我辱我,欺負我關心的人,那就去死。」
他話說的很平靜,韋天鵬卻覺得渾身發冷,心臟被無形力量攥緊,抽抽的疼:「我可以給你錢……我的家業,都是你的!我只有你這一個兒子,你就當我……當我為過往賠罪,行麼?」
蘭公子:「你竟覺得我會稀罕?」
「為什麼不?」韋天鵬有些急,「那賤——葭茀賺的不也是髒錢,你還不是受了!」
蘭公子笑出聲:「是啊,逍遙十八寨,誰賺的不是髒錢,可我們髒,只髒自己,他人性命血肉,我們是不沾的。」
韋天鵬:「當我求你,行麼?爹求你,爹真的只有你……」
「不必了,你再生一個吧,」蘭公子看了眼深深的機關坑,「我今日出不去白沙島了。」
要是能生得出來,他怎麼可能在這裡求兒子!
韋天鵬看得出來,兒子想幹什麼,他想為這裡的人赴死!
「你為他們犧牲,值得麼!沒人知道你今天做了這件事,也不會感激你!」
「可我喜歡啊,我願意,」蘭公子牽著蒲澤的手,與他微笑對視,「我很願意,我的生命能如此轟轟烈烈,燦若花火。」
蒲澤摸了下愛人的臉,他絕無可能讓愛人死在自己眼面。
韋天鵬難以置信:「這,這些人,難道比你親爹還重要?」
「至少葭茀比你重要,為我做事的手下,我新認識的朋友,未來可在天下大勢爭鋒利民的君子,」蘭公子一一細數,「都非常重要,我不想他們有事。」
韋天鵬突然心一橫:「那如果我為你犧牲呢?我替你去!」
他本來沒這麼想,但心中絕望,話脫口而出後,又覺得這好像是一種宿命,好像就該這樣,不這樣,什麼都改變不了。
怪不得……逍遙宴開的那夜,祝卿安會那麼跟他說,是不是那時,祝卿安就預見到了一切?
這個孩子,他註定失去了,即便找到,也沒有任何意義,他註定無後,沒有人記得他,沒有人懷念他,沒有人給他立墳燒香……
他不要這樣子,不能這樣!
如果我替你死了呢?
這個念頭突然蹦出來,瞬間瘋狂,他不但說了,還這樣做了,直接跳過去,推開兩個人,看了眼深坑機關——
「不就是火藥,齒輪機關……我把火藥引藥斬斷,我去卡住齒輪,我武功不比銀鉤冊尊主差! 」
他現在腦子裡就只有一句話,祝卿安說過的那句:你有沒有,為別人做過些什麼?有沒有感受過,那種靈魂的滿足?
韋天鵬是真衝動,看到找了數年的孩子,還是兒子的一瞬間,他就有點瘋,停不下來了。
他真的幹了!
他搶過蒲澤手裡鐵棍,直直往下跳,身形騰挪反轉間,他看到了蘭公子睜大的眼睛,震驚表情。
因為風很大,蘭公子覆在臉上的紗巾吹飛了,他還看到了他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