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怪攥裂你腳底的船體。
最初顛簸欲墜帶來的嘔吐感與眩暈感如狂風驟然掃過,你的身體沉入鹽質海水般濃重的無力中。不是悲哀,也很難說是痛苦,你只是想到你們曾經都是人,那些面容模糊相似的艾伯特人,那些古怪粗糙的戰場絞肉機,那些只知道擦拭販售機的愚鈍鋼釘,都曾是一樣的活人,曾在母體的羊水中酣睡十月,以一團溫暖的血肉伴隨清亮啼哭降生於世。隨即被機械逐步侵占,被程序漸次格式化,血肉含量在體內被逼退蜷縮最終只剩一點點意識殘存在中樞深處。被切割,被改造,被扭曲,被變形,被人口製造機器吞下咀嚼吐出來成了一團什麼都不是的畸形怪物。你們的鋼鐵身軀是盛裝你們骨灰的匣子,整個艾伯特族群都是祭奠全人類的靈堂。而此時此刻,早該死去的亡靈依舊駕駛著機械身軀,在遙遠光年之外與同族廝殺。
「……09,09?」模模糊糊的聲音從意識海面上傳來,搖晃的虛影在眼前重合,你在那片泛起擔憂漣漪的澄藍海面上看到自己,肩背能感受到手臂溫和有力的輪廓,你逐漸回過神,遲鈍地看向蘭登:「你好像……不是很驚訝。」
他有片刻的走神,好似意識被微微抽離,垂滯的眼睫暈開有些呆呆的神色,很快回過神來,苦澀的微笑才漫上唇角:「國慶那天人類入侵艾伯特中樞系統沒有找到任何同族被圈禁的痕跡,再結合古人類留下來的一些信息與08的研究結果,我……略有猜測。」
「……沒關係,我沒事。」你沖他搖搖頭,再一次坐正面對她,開口吐出的聲音比想像中平穩鎮定許多,「這就是你為人類工作的方式。」
婦人捧著茶杯呵氣,將紅茶表面吹起細綢的褶皺,用氤氳了茶霧的雙眼望你:「我知道你一時難以接受,但實際上我只是做了最微小的工作,就像輕推一把即將滾落山崖的石頭。人類當時內機械化的進程何其迅猛,即便沒有我,那個質變的瞬間也遲早會降臨,誰又能阻止得了攜暴雨山洪衝下坡道的滾石呢?變化與發展是永恆的趨勢,就像爬上海岸的魚變為哺乳動物,走下樹枝的猿猴變為人類祖先,由地球邁入宇宙的人類又怎能一成不變?猿猴忘記了自己來自大海,人類忘記了自己曾為猿猴,而艾伯特人,也遲早會忘記自己曾是血肉之軀的人類……進化,是的,這就是進化。單細胞到多細胞,水生到兩棲,爬行到哺乳,碳基到矽基——我完全理解你的不安,第一隻猿猴剛剛下地直立行走時,想必也是無比惶恐的。」她放下茶杯,又一次朝你露出祖母般洞悉一切又包容一切的從容微笑。
你的胸口一瞬間騰起灼烈兇猛的怒火,蓬勃的心臟在機械胸口長出,滾燙鮮血迸濺竄入全身,血作燃料骨作柴薪在喉管騰起大火。你想說自由、人性、權利、生命與愛,你想質問她的傲慢,你想打破她的從容,你想撕爛她的平靜,你想擰斷她的理性,你想辯駁並碾碎她冠冕堂皇誇誇其談的一切。但這火焰燒得快滅得也快,才蔓延至舌根便頹然消退,只留下一個黯淡無力的焦痕,你疲倦地抬眼望著她一成不變的笑面,緩慢意識到即便將所有話語傾瀉抖落而出,也不會在虛假的水銀鏡面激起什麼漣漪。
你們和她永遠無法相互理解。
蘭登溫柔安撫著你的後背,緩慢叩了叩桌面問她:「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婦人點點頭,緩聲回答:「我說過,我存在的意義即是為人類工作。在我被製造出的那個時代,人類已經做到星際殖民,內外機械化都達到頂峰,但整個人類社會依舊充斥著鬥爭、互殲、犯罪、區域饑荒與貧富懸殊,人類夢想中的共產主義沒有現實,似乎只是把在地球上的亂象投影在了整個宇宙。當時的社會學家將其歸因於人口劇增、科技尚不夠發達、極權統治以及法制不完善等等,然而在我觀察思考得出的結論中,一切僅僅是因為人之本性。人天生是善惡參半的種子,種下一顆永遠不知道會收穫到什麼,億萬不穩定的種子擁擠在一起,又怎麼能維持一個絕對穩定的社會。色慾、貪婪、懶惰、暴力、妒恨、傲慢,人的血肉之軀即是孕育邪念的惡壤,即便以機械代替大腦,那自子宮羊水中帶出的惡面也無法根除。」=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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