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漸川沉默片刻,低聲道:「節哀。」
「沒事,季先生,我習慣了,」小順說了一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話,然後又問,「季先生,一起進去嗎?我可能還要麻煩你幫點忙。」
黎漸川本就打算進去,有了邀請,自然不會推拒。
他拉好寧准,跟在小順身後,邁進了張秀蘭家的大門。
進門時,黎漸川注意到,除去前後兩扇院子大門外,張家院裡的各扇門所貼的奠字背後,都隱有痕跡,似是寫了靜字。
黎漸川故作好奇地問了聲,小順答得平淡。
「是我們這裡的風俗,」他說,「只要是家中有人生子,希望祈求多子菩薩保佑,那就會在門上貼一張白紙里,白紙里藏一個靜字。現在是喚神階段,我大姨家在辦喪事,不能多貼白紙,就把靜字寫在奠字裡頭了,效果是一樣的。」
黎漸川追問:「貼這個字,有什麼說道兒?」
小順道:「傳說多子菩薩最是喜靜,兩百年前祂還未曾沉睡,仍住在神廟裡的時候,祂所在的地方,便是連祂自己,都不會發出聲響。」
「貼上靜字,便是多子菩薩神力籠罩,那些不好的東西都不敢發出聲音,也不敢隨意衝撞,遇靜則靜,不擾孕婦生產。有菩薩神力護佑,孕婦們才好多胎,還胎胎平安呀。」
「雖然這神力在十胎、百胎、千胎、萬胎劫上起不起作用,起的具體是什麼作用也不一定……」
黎漸川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跟在小順身後,過了門房。
前方,黎漸川不知道的是,小順應答的聲調雖一直平靜正常,但雙眼卻在他看不到的角度一下又一下地顫動了起來,好似隨著他對靜字的追問,要控制不住地湧出一枚又一枚尖細的瞳孔。
突然,小順腳步一頓。
黎漸川抬眼,不等反應,就聽見了砰的一聲巨響。
正房西面拉著窗簾的主臥內傳出一陣尖叫。
同時,鮮血噴濺,碎肉炸開,窗簾瞬間全被染紅。
一隻血手驀地按在了窗台上。
張秀蘭扭曲驚恐的臉孔倏地鑽出窗簾,用力貼到了玻璃窗上。
她朝著黎漸川張大嘴巴,急切地,恐懼地,悲哀地,仿佛是要跟他說些什麼。
黎漸川一怔,邊分辨著她的口型,邊迅速沖向正房。
但是,他剛有動作,下一剎,張秀蘭的嘴巴,臉孔,腦袋,便都又砰的一聲,碎裂了。
第444章 有喜
小順像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血腥場面嚇住了,呆立在原地,一臉空白,只有嘴巴發出了乾澀且難以置信的聲音,充滿恍惚與茫然:「大……姨?」
血肉與腦漿潰爛,順著玻璃緩緩淌了下去。
黎漸川衝出的腳步一停,他盯著那扇濺滿血漿爛肉的窗戶,面上沒有絲毫表情,眼底卻陰沉。
「姥姥!姥姥!」
又一聲驚呼,堂屋緊閉的門被從里撞開,小順的五表哥和一個陌生女人共同攙扶著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太太,踉蹌著鑽出來。
緊跟其後的,是兩名十胎嬤嬤和三名醫護人員。
後頭這五人大約都是擠在臥室內的,此刻出來,滿頭滿臉俱是血色,形容狼狽不堪,唯有神色還算鎮定,看起來不像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
其中一名醫生一邊摘手套,一邊指揮小順五表哥:「阿祥,快把你姥姥送到屋裡去!老太太平時身體還算康健,這下是受不住刺激,才暈倒了,怕心腦血管出問題,我給看看……」
名為阿祥的小順五表哥聞言顧不上別的,趕緊去開廂房門。
這邊的醫護停都沒停,只換了手套和口罩,便又兵荒馬亂地裹著老太太進了屋。
院裡頭一眨眼又靜下來,只剩倆黑衣的嬤嬤,和其背後漸漸蔓延出來的洶湧血腥。
「早說了,成不了……就算是兩百年前多子菩薩降世的家族又怎樣?現如今,老張家早就已經沒落了,就沒一個衝擊嬤嬤成功的,還不如普通人家。男人女人成批的死,有什麼用……菩薩厭棄了!要麼就學外頭,別非要去爭嬤嬤,生幾個不是生……」
一位嬤嬤高個兒,嘴碎,自邁出門檻便吊著雙眼睛念個不停,直到前頭人散了,一眼瞧見院裡站著的黎漸川三人,才神色一頓,不情不願地住了口。
「是小順和季先生呀。」
她語帶熟稔,像是對黎漸川和小順都算得上熟悉。
另一位嬤嬤矮個兒,富態,縱是一身髒污血肉,也笑得親和燦爛:「小順和季先生都是來看秀蘭渡十胎劫的吧?沒被嚇著吧……哈哈哈,別怕,尋常人,就算是男人,產子渡劫,也都少有這種模樣的。小順見過的,應該知道,百胎、千胎不好說,但十胎劫,多子菩薩保佑,大部分人都能平安度過,秀蘭這是極少數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