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經常召她進宮,也很樂意聽聽她那些不足為人道的奇思妙想。
而徐恕,一邊覺得自己找到了個知己,另一邊卻毫不思索當今的朝廷里蘊藏著怎樣的漩渦。
她浪漫而超越現實的夢幻令人動容,但不切實際的虛無也令人扼腕。
趙垣早看透了這一點,不過她是真的很喜歡這個女孩子,以至於生出了可以保護她的想法。
她保護她的方式,是叫她看清世間的險惡。
太/祖皇帝崩逝前一個月,岌岌可危的趙家迎來了滅頂之災。
趙垣親自披露出這些年他們仗勢欺人、侵吞土地、行賄受賄的證據,趙家因此被抄家,滿門下獄。
人人稱頌皇后娘娘大義滅親,同歷朝歷代那些任用外戚的「毒婦」不同。
可徐恕從這種一邊倒的讚譽中明白了,一切都是趙垣多年籌謀的結果。
她的隱忍和冷酷令人膽寒,在那溫和明理的外表下,藏著無比狠辣的一面。
徐恕陷入了思索。
趙垣卻還沒有停手,她要馮芳交出手中的權力,讓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後退。
直到他鋃鐺入獄,登高跌墜。
其實,這並不是必要的。
她只是為了打消那將死之人的最後一點懷疑。
三個月後,馮芳斬首的聖旨由她親自批覆。
徐恕奉趙垣的指令,去獄中探望馮芳,算是送人最後一面。
陰森森的大理寺監牢里,與她有過幾面之緣的男子靠在牆邊,沖她露出個笑來,那雙狹長陰柔的眼睛掃過來,面上帶著譏嘲:「這一天終於來了。」
徐恕心情複雜,問:「你早就知道?」
馮芳無所謂似的:「我當然知道,我是最了解姐姐的人,只是她不喜歡我,反而喜歡你。也罷了,反正我要死了,就煩請你告訴她,我等著她…」
他繾綣十分地說:「我那麼崇拜她、諒解她,可她還是不肯放過我,即便這樣,我還是不怪她。我就在旁看著,看她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說罷,他陰陰地笑起來,徐恕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只想快點離開這暗無天日的地方。
馮芳卻又叫住她,在自己破破爛爛的袖袍里翻來找去。
終於找到那枚紫玉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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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恕離開後的許多日子,常常做夢。
她夢到馮芳那雙隱藏著瘋狂和淚水的眼睛,又夢到皇后娘娘冷淡而暗含戾氣的回答。
「他是想詛咒我?」趙垣捏著那枚戒指,隨手擲了出去。
徐恕覺得有些眩暈,夜間驚醒,又收到宮裡的來信。
徐葳蕤嫁入東宮後也不消停,隔三差五地同她遞消息,講述自己預備如何勸說太子提拔青海的本家。
一片糟污。
徐恕怔怔地按住心口。
她翻窗出去,躺在屋脊的瓦片上,望著泛白的天和稀疏的夜星,簡直覺得青海像是兒時的一場夢。
徐葳蕤做的也是一場夢。
太子登基後根本沒能拿到任何權利,太/祖武皇帝留下的餘蔭紛紛倒戈。
趙垣堅持改制,建立文淵閣,朝堂上一片腥風血雨。
徐恕一邊要應付青海的壓力,一面又要回應宮裡對於文淵建立的諸般疑問。
青海的老家主不可避免地得知了這個消息,幾次派人來斥問。
「你還記不記得,到上京是來做什麼的?」
徐恕難以回答,她深陷入世家與革新之間,難以左右周全,更沒法幫助徐葳蕤與太后抗衡。
這般掙扎許久。
直到文淵初具規模,她才選擇嫁給李仁,轉入世家的陣營,完成青海徐氏交給她的責任。
定下吉日的那一天,太后傳她進宮。
久違的會面,徐恕忐忑不安。
可趙垣只是同她下棋,偶爾閒聊。
太后問:「你應當認得李仁吧,他比你大上許多。」
徐恕點點頭。
她不但認得,還同這人有著不淺的交往。
那已經是一年多以前,她在山間偶遇一個身著道袍的怪誕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