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是深不見底的死亡,誰不懼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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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冉躲在山脊西側的凹溝里,兩側的山攏起,中央是一條深且狹窄的谷道。
她壓低了輕便的斗笠,以擋住從天而落的滾滾驟雨。
天象果如所料,帶著雨的雲跟隨著他們來到山間,並在後半夜閃起紫電。
可現在已經起了雨,景陽寨的人卻沒有被誘入深谷。
蕭冉沉著氣,背靠泥濘的溝凹,帶著斗笠也擋不住的雨水滾滾而下,她的黑髮盡數盤在腦上,卻還有兩縷不聽話,黏在了蒼白的鬢邊。
她仰頭,深吸了口氣,對旁邊的人說:「安西的斥候來報,那些山匪猶豫不敢進來,你派人去幫他們一把。」
得令的人很快分派了人手,叫他們同安西的兵馬互相配合,將人逼進谷中。
蕭冉狠閉了下眼睛,覺得在這樣的大雨中,連呼吸都成了件費力的事。
埋伏的錦衣衛影子似的,只有裴小弟在她身邊。
裴小弟是京內裴統領的親弟,這是第一次經歷這樣艱辛的任務。
「常侍,雨急,但不要閉氣。」
蕭冉模糊地看向他,笑了下,說:「埋伏的時候不能分神,不知道嗎?」
裴小弟撓撓頭,不吱聲了。
蕭冉卻抱著劍,嘆息了聲,吐出的熱氣被急慌慌的雨一砸就散了。
「不過那些賊現在不會來,一會能不能來,也是未知數…」她淺淡的眸子在夜裡也顯出幾分深邃。
「我們會失敗嗎?」她自問。
裴小弟寬慰道:「現在還未蓋棺定論…不過即使失手,常侍也不必自責,戰場本就是千變萬化,便是歷經沙場的將軍,一生能打幾次勝仗呢。」
蕭冉哂笑一聲,不置可否。
她身著輕甲,脖頸卻是掩不住的女子的纖細秀美,她昂頭望天,便與險惡的戰場格格不入。
裴小弟聽見她囈語般地說話。
「真是荒唐又窒息的世道啊…」這一句很輕,和著遠處的驚雷,近處的驟雨,以及反反覆覆、遠遠近近的馬蹄聲,深谷里不住墜石的悶響,清晰無誤地傳到裴老弟的耳朵里。
他不禁心裡一個激靈,覺出一股哀愁。
可戰場上絕不是哀愁感性的時候,他深知戰場是男人的戰場,一場腥風血雨馬上就要來了,沒有功夫感慨人生。
一轉頭,蕭冉的臉上卻並沒有無定的柔弱,她銳利得像她手中的劍,眸子是一對堅硬清澈的寶石。
笑著對他說:「要是今天贏了,回去就跟你哥說,叫他給你升官。」
裴小弟抹了一把雨水,艱難睜開眼,聽見這話孩子般地咧開了嘴。
他們蟄伏在山坳中,安西的斥候終於跟著錦衣衛回來了,報的卻不是什麼好消息。
「不知為何,這山谷明明是離開安西的必經之路,那些賊人卻不肯入內,反而一直向著林場的方向衝殺。」
蕭冉自然不知道林場裡有他們賴以生存的糧食。
她思考了一會,想到許是山賊也猜到了此處會有伏擊,所以寧願向□□圍。
「他們離這裡還有多遠?」
「約莫還有三四里。」斥候答。
蕭冉點頭,道:「夠了。」
她順著雨幕眺望去,遠處的山峽漸漸變寬,直到三四里之外,雖不是最窄,卻已經入了壺腹之地。
跟著斥候來的安西官員插話道:「這些山賊被我等剿滅了大半,剩下的不成氣候,俗話說窮寇莫追…」
他還沒說完,蕭冉訓斥道:「住口!一旦讓他們活著走出去,四散到民間,那就是江河入海,了無痕跡。眼下或許還能與安西相安無事,日後我們走了,他們再聚起來,又是一灘麻煩。」
她的語氣帶著凶戾,裴小弟在一旁看著,沒想到女人也可以露出駭人的獠牙。
突然被點到的時候他一個激靈。
「你,依照原計劃行事,引燃埋好的火藥,我帶人下去堵住他們的退路。」
裴小弟慌張無措,安西的斥候也大吃一驚。
「萬萬不可,我們的人還沒有撤到安全地帶,一旦引爆火藥,士兵必然同山匪一道丟盔棄甲。」
蕭冉冷笑了聲,道:「本也沒指望著這些兵痞子,安西的糧把他們養的膘肥體壯,結果一個個都養成了軟骨頭,真該讓他們去看看北方的邊兵過的是什麼日子。」
斥候羞愧地低下了頭。
裴老弟急道:「錦衣衛雖謹聽常侍大人調度,可一旦被山洪席捲,只怕也無力保全大人!」
蕭冉叫人去牽馬,冷冷地斜眸。
「你們只要做好自己分內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