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四歲該開蒙的年紀,請了兩個先生,都覺得自己是在對著虛空講課。
這孩子不吵不鬧,可惜沒什麼反應,讓老先生講得好沒意思。
江母憂心忡忡,但又不好擺得太明顯,只好私下裡問:「這孩子是不是…」
她指了指,老先生思索了一會,道:「小姐並非痴傻之人,只是似乎和外物隔絕,也許是自有一番想法吧。」
江母半信半疑,總覺得這是人家的客套話。
畢竟如果腦子沒問題,誰家的小孩不是活潑健朗?為什麼就自家這個女孩沉悶得罐子一樣。
她忍受著閒言碎語和冷嘲熱諷,但面上並未對江月滿露出憤色。
甚至待兩個孩子沒有一點偏頗。
這自是大家子女的高尚之處了,他們自小受教,待子需公正,不可有所偏倚。
可江月滿還是察覺得到,那片漠然的溫情下隱藏著怎樣的冷淡。
五歲那年,皇后娘娘親臨江府,出了一道題目——大約是和國庫豐收的帳目有關,叫江家子弟演算。
江言清磨磨蹭蹭,打了半天算盤也沒算出來一個數。
也不光是他,那時立國不久,前朝的清談之風尚未完全湮滅,這些世家子弟平日所學儘是道玄之術,哪有人會做算帳這等俗務。
江月滿拉著母親的手,只聽了一遍,就默默地在手心裡寫「壹萬零壹仟伍佰捌拾十陸」。
江母瞥了一眼,心裡覺得很不可思議。
她沒想過江月滿是在回答問題,不過自娛自樂也值得人驚訝了,她以為這孩子根本不會玩、也不太動。
跟著來的漣娘下去看了一圈,又面露難色地回來了。
她公布答案:「壹萬零壹仟伍佰捌拾十陸。」
江母的心猛地一吊,她輕聲問:「阿滿,你是怎麼算出來的?」
江月滿低著頭,盯著自己的腳尖,搖搖頭不說話。
眼看著皇后娘娘要出第二題,江母把她抱起來,附耳說:「去找你哥哥玩好不好?把寫在你手上的字告訴他,娘希望皇后喜歡你哥哥。」
喜歡哥哥的人夠多了,江月滿還是希望有人喜歡自己。
於是她蹬著小短腿下地,跑到皇后面前,夠到了她的手,把一串字寫在了她的手心裡。
再後來,江月滿就知道,娘不高興了。
**
六歲那年,可喜可賀,江月滿終於會說話了。
並非吃了什麼藥,或者解了什麼心結,而是雲峰寺下來的老和尚給她「開光」。
這說法很荒謬,一開始江家人堅決反對,甚至想把這不知名的野僧打走。
可老和尚說若不許,他必得把江月滿帶走,否則孩子活不過十歲。
他同江月滿在屋裡待了三天三夜,女孩酣睡,他默默誦經。
三天之後,江月滿第一次開口說了「謝謝」。
只這兩個字,送走老和尚之後,她便再度沉悶起來,問起,老和尚也只說緣分未到。
這緣分何時才到?
江家人盼啊盼,還沒盼來,家裡就遭了滅頂之災。
大家世族一朝頃落,單是查抄家底就要七天七夜。江家的孩子許多還不過十歲,按律要到北邊去服役,可江言清不一樣,他是江家嫡系一脈的獨子,絕不能就此充作奴役之流。
江母為他打點上下,最後決定先送他出去,送去給遠房的叔父撫養。
江月滿就看著母親忙上忙下,她們三個住在柴房裡,母親深夜回來總是抱著哥哥哭。
她不明白,哭什麼呢,哭也無濟於事。
母親哭就罷了,哥哥為什麼也哭?他不是終要走的嗎?
雖然江月滿無淚,可也只是抱著自己,縮在柴房的一角,一整天也不動一下。
她想起江言清送她的那隻貓,如果它還在的話就好了。
這一天,江母出去,江言清湊到她身邊來。
「你在想什麼呢?」他問妹妹。
江月滿搖搖頭。
「你是不是想小花了?」江言清抹著眼睛,「我去把它找回來好不好?讓它陪著你。」
他馬上就要走了,在此之前,他想最後關心一下這個妹妹。
因為一旦想到她們陰暗的將來,他就不寒而慄。
江月滿拉住他:「母親叫我們不要出去,你忘了嗎?」
「我小心一些,不會被人看到。」江言清蹲在她面前,撥開她厚重的頭髮,看到的還是那張寡淡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