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太后及時雨般出面,指導他們如何行事——禮法既然暫時不可破,但婚書是可以改的,證婚人的證詞是可以調整的,進士本人也可以是上門的。
一切都有太后作證,還有什麼人不服?
塵埃落定之後,彭英蓮問太后為何出手搭救。
太后只說:「當初你父親耽誤在邊關,也是為了替國家抗敵,而今他的女兒無端被棄,豈能坐視不理。」
彭英蓮感激涕零,但卻說:「臣女從未有埋怨之心,在邊關長大,也許是不幸,但也可以是幸事。」
因這一句話,太后冊封彭英蓮為將,令她領兵。
而今,大梁危難之時,她一如其父,再次將蠻人阻隔在漫天黃沙之外。
好一段有始有終,功德圓滿的故事。
這就完了?
這當然沒完,林忱想,不論彭英蓮是男是女是奸是賢,都逃不過這般人唇槍舌劍的權術漩渦。
底下,以馮不虛為首的士人已經開始探討起彭英蓮的去留。
他們主張,既然彭將軍如此神威,不如就留在邊關盡忠,也不枉費太后娘娘辛苦栽培。
另一群心向太后的人則大加反對,派彭英蓮戍邊就意味著放棄雲城剛剛練好的三萬駐軍,也意味著剪出了護衛王都的重要羽翼。
雖說禁中的大部分軍隊也聽命於太后,但又怎能放棄彭英蓮這一保命殺招。
林忱環視一周,注意到一聲不吭的馮不虛。
這老爺子看著氣色差得厲害,桌上的酒肉一口未動。
旁邊人似乎規勸了些什麼,他一下子推開來,似有些不快。桌上的碗也掉到地上一個,「咚」地一聲響。
太后目光探過來,馮不虛身邊的人都惶惶伏地。
他也算失儀,然而連告罪的話也不說一句,只低著頭。
「可惜啊…」他高聲說:「當年的猛將良臣,至今都已衰朽,墳塋上的枯草丈高啦!」
彭英蓮訥訥地看了這邊看那邊。
太后倚著座,面上神色微妙,說:「幸得馮卿還在,國之柱石不倒。」
馮不虛嘆了聲,哀戚道:「臣老邁多病,已不中用了。就連裴老將軍病重歸京,臣都無力去探望。」
他抬起眼來,目光不復往昔犀利,帶著老者的哀軟,道:「可老將軍一走,這邊境日後該派誰去戍守,才可防賊呢?」
太后問:「馮卿以為該派誰?」
馮不虛咳了兩聲。
他身邊的僚屬便接道:「彭將軍巾幗英豪,畢其功於一役,正是戍守南境的最佳人選。」
太后似笑非笑地看他,過了一會才做出恍然的樣子。
她說:「當年彭將軍想在京郊要個校場練兵,許多人推三阻四。其中文章太多我記不清了,可你的那篇辭藻非凡,我倒還有印象。」
那人面上一陣紅白交雜,馮不虛道:「今時不同往日,彭將軍已為娘娘的眼光正名。」
太后輕輕把這事放過,飲了飲酒。
她身邊漣娘不在,底下有一年輕文士反駁道:「彭將軍再英勇也是女子,怎能長期戍邊,受邊地淒冷之苦?」
馮不虛掩著口,什麼都沒說。
倒是太后看了他一眼,說:「她也是人,刮幾陣淒風苦雨就倒了不成?」
彭英蓮終不能再裝聾作啞下去,離席道:「太后劍鋒所指,臣無所不應。」
馮不虛往上看去,似要穿過遙遠的時空,回到兩個人都年輕的時候。
「娘娘,臣多年以來也算兢兢業業,對待正事從不敢懈怠徇私,彭將軍去已是最合適,只是缺個人說出來罷了。」他的眼眯得很細,像是看不清,「臣知娘娘捨不得彭將軍,可私情總不比過大局。」
太后揶揄地笑了,問:「馮卿沒有動過私念的時候?」
馮不虛默了片刻,跪地說:「若臣有,但請太后秉公辦理。」
他聲音帶著必死之人的決絕,叫人聽了哀切。
林忱看了好一會戲,心裡覺得蹊蹺。
前兩個月建康宮與世家暗通的消息早已不脛而走,他們此時的陽謀便算是大張旗鼓地宣戰,怎麼太后仍不動聲色。
她剛剛掠過這些想法,太后卻說:「算了,如卿所願。」
林忱一驚,端起酒杯,長眉蹙得解不開。
接下來,不過又談了些上京的風雅趣事,又問了彭英蓮離京三載歸來後可有去探望兒女。
陸陸續續地人散了,林忱喝得面上染了些膏紅。
太后也預備出去吹風,彭英蓮去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