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冉苦笑道:「殿下真能做到?」
林忱心意又亂了,她揚鞭縱馬跑了好一會,方才又沉靜下來,說:「你我從前彼此心意相知,不用說也明白。可是,我明白告訴你,今昔不同往日,鏡子碎了就是碎了,強拼湊到一起,反而不美。」
蕭冉沉默得厲害,仿佛給她直白的一擊扼住了喉。
林忱傾聽著她的沉默,心曲似被雨滴奏響,規律地擾攘著。
恰在此時,遠處傳來一群公子哥的嬉笑聲,再去仔細聽,隱隱能聽見一個女聲。
「馮二?」蕭冉耳朵一動,準確地認出了這人。
林忱想起,是那場科舉舞弊案的主謀,便打算去看看。
馬蹄一轉,踏起春泥,飛奔過去。
蕭冉提起自己那把漂亮的弓,撥了撥弓弦。
她唇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看著心情很不好,又仿佛貓見了耗子,正準備好好戲耍一番。
馮敬之等人散著馬,圍住個落單的小宮女。
「我那日見你來我們家,來幹什麼我爹不肯說,我只能來問你了。」他叫人按著鳶兒,「想來你在宮裡也有點身份,說了就完了,我也不願意傷著你。」
鳶兒氣得臉都紅了,沒想到自己沒給人暗殺,反在一群草包手下遭了殃。
「我說什麼?」她掙著,不小心碰到了沒好的傷處,「不是你能聽的。」
馮敬之脾氣大起來。
他剛罵了一句,耳後突然一疼,一顆小石子骨碌碌滾下來。
「哪個王八蛋…」他氣憤地轉頭,發現蕭冉與日前新冊封的成玉公主兩人坐在馬上。
「是你姑奶奶。」蕭冉嘻嘻地拉起了弓,「在大街上欺男霸女也就算了,囂張到這兒來了。」
馮敬之臉上又青又白,連帶著他背後那幾個幫閒跑腿也跟著膽戰。
鳶兒低著頭,給一群人擋在後邊,林忱也並未向她看,因此竟沒認出來。
蕭冉瞄著隻眼,弓拉得穩極了,比方才射兔子強了不知多少倍。
「你…!」馮敬之想罵,又恐這瘋婆子真一箭射過來,擦傷了自己。
「你什麼?馮二公子,好久不見。上次抽了您一鞭,太后娘娘可是把我好一頓罵。」她手裡的箭一會換一個方向,逗人玩似的,「不知如今您榮任翰林學士,編書編得怎麼樣了?真是奇怪,好歹是狀元出身,怎麼三年竟也沒升上半品啊。」
這番陰陽怪氣夾槍帶棒的話打擊精確,真把馮敬之氣了個半死。
他才華平平,入了官場之後給那群人精一探,早把底子探得一清二楚,之所以能在朝中留到現在,都是仰賴馮不虛,可因此也把人氣得病了。
到如今馮家分崩離析,竟還真有人敢當面提此事!
「蕭冉,你別太過分。」馮敬之面目猙獰。
蕭冉笑得更歡了,還待再說些什麼,林忱將手搭上她的弓,輕輕往後一撥。
「別鬧了。」她向後轉頭,「你就愛逗人玩。」又看向馮敬之,「馮二公子別生氣,阿冉的箭也都有登記,射出去便得值當才行。所獵都要獻給太后,我們還空著手呢,便先行一步了。」
馮二全沒聽出這是在嘲諷他畜生不如,倒心氣平順了些。
剛想放了後邊的丫頭走人,卻見她瞪圓了眼,直勾勾地看向前邊,突兀地叫了一聲「忱姑娘」。
這一聲穿透了時間,靜靜地來到林忱身邊,仿佛又帶她回到平城那些安靜寂寞的歲月。
她回馬去看,看到一張長大了的圓臉。
翻身下馬去,竟一時失語。
闊別三載有餘,都長成人了。
第35章 番外(一)
林忱小時候很招人煩。
哪怕她生得像金童玉女里的女孩一樣, 可那清高的神情、毒舌的習性與格格不入的潔癖作風還是招了廟裡所有小尼姑小香客的討厭。
她每日晨起就要讀書,一直讀到日暮,沒有人陪她。
徐葳蕤若是身體撐得住, 便要時時監看,要求對答如流, 若是稍有不能,動輒便要發怒。
徐夫人忍不了這半瘋的人, 常不夠義氣地躲出去, 隨便找塊蔭涼, 躺在大石頭上喝酒。
一喝就是好幾個時辰,到回來,總要面對林忱幽怨憤怒的眼神。
這時候她便笑嘻嘻地湊上去,問:「我給你包的假書皮好不好用啊?她沒認出來吧…啊…那還生什麼氣啊, 話本不夠有意思嗎?」
日子就這樣淡如流水地過。
林忱總是不高興, 相比於同齡的小孩子, 她的心事多、心思也重, 是個絕不討任何人喜歡的性情。
她又太聰明,這聰明不單呈現在過目不忘的天份上, 而貫穿著她整個生命。
旁人一個眼色,她立即便領會了對方的意思,甚至快過使眼色的人本身。
然而, 立刻的, 她與對方反著來。
叫東往西,叫南往北,實難規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