漣娘眉目一橫,唇角微動。
傘下露出的卻是個梳雙鬟的丫頭面孔——是青萍。
林忱一動不動地瞧著她,雨中斜斜向上的眉尖分外銳利。
青萍給那雙眼瞧得渾身發冷,還得硬著頭皮上前來。
「下雨了,莫要淋濕了。」她戰戰兢兢地縮著臉,眼神不住地向後瞟。
「怎麼不叫她自己來。」林忱問。
青萍小心道:「姑娘病了,不能來。」
林忱的眸子垂下去,就像無數次經歷失望那樣,掩藏起自己的失望。
可這也許是最後一刻,她幾乎不能自控。
「不用她充好人,一點雨罷了,沒感覺。」
她一把推開那傘,快步走入雨中。
青萍還想追,林忱回過頭來道:「書房第二格的聊齋記事,我看見了。這最後一程,她不配來送我。」
巷口一抹緋紅色的衣影飄了出來,青萍怔住,又給漣娘狠狠瞪了一眼,於是不敢再追。
錦衣衛的車馬走後,青萍向後,喏喏問:「書房的聊齋記事…是什麼?」
紅色的衣影沒答,她飄進廂房,鬼魂似的坐在窗邊翻那些舊紙堆。
黃紙下埋藏著折斷的銀簪,灰塵落上去,恍若過了許多年。
第18章 對峙
蕭冉是夜半時分回的家,她走過半暗的長街,府門前的燈籠還亮著,裡邊兒的宅子卻暗了大半。
她走這幾個月,府中養著的閒人和戲子大多散了。前日回來沒注意,現下看來,竟有些淒涼的意味。
青萍身後跟著,亦步亦趨。
「姑娘,咱們到家了…」
她心疼得肝顫,終忍不住上前扶住蕭冉的胳膊,好像對方是個找不到家的小孩子。
府門口兩個看門的本來昏昏欲睡,乍一見黃澄澄的光下倒出兩條瘦長的影子,立時從瞌睡中驚醒。
他們定睛一看,見主人家面色不善,一句不敢多言。
黑森森的大門向兩邊敞開,蕭冉跨步進去。
青萍在後頭吩咐他們兩個道:「到抱月樓請兩個會彈琵琶的過來,府里也太暗了,告訴他們多點兩盞燈,當我們連那幾個油錢都要省麼?」
守門的趕緊應下,卻不料蕭冉半轉過頭來。
「不必,我累了。連同府里剩下那幾個也封一筆銀子,好好送走吧。」她精神不振,說了兩句話就感覺心裡的力氣被抽得一乾二淨。
青萍又扶住她,強作出一副笑面孔,說:「不聽了也好,今晚沐完了浴,早些休息,明兒個起早到大理寺去,這樣蔫蔫的可不行。」
蕭冉有些聽不清,那些冗雜的公務,她實不願意去想。
她走到前院中央,在闊大的院子裡站住,一時茫然,不知該往哪個方向走。
「這是我家嗎…」她喃喃自語。
青萍一怔,隨即又是心慌又是心疼,哭道:「姑娘你可別嚇我啊——」
蕭冉定了定,這兩天飄在九天之外的神兒猛然被扯回來。
她按了按發僵的眉心,說:「叫王婆子到書房來,我有事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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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婆子立在案前,心裡有些慌慌的,不知主人家這麼晚了叫自己有什麼事。
她等了半天,主人家卻只捧著本書站在那裡發呆。
她識得字不多,但眼尖得很,在昏黃的燭影下還能看到書頁里散發出的盈盈光輝。
倒不是書中自有黃金屋,而是那書中本就夾藏著一塊晶瑩剔透的美玉。
這玉形狀奇巧,質地通透,最妙的是一對兩塊拼湊而成,瞧上去卻還能渾然天成,實在是花了大心思雕琢的。
這府中名貴物件兒她都有數,怎麼這玉佩沒有見過…
王婆子心裡正納罕,忽見蕭冉終於抬起頭,臉上的神情趨近冰冷。
「三日前住府中那姑娘,我叫你帶她聽曲看戲,人怎麼會到書房來?」
王婆子一下慌了,又帶著些委屈:「大人…這、人家說自己不愛聽戲,我老婆子總不能扯著耳朵帶人家去。她說想著幫忙歸攏從平城帶回來的東西,我起初還不願意來著…怎麼,是府里丟了什麼東西不成?」
蕭冉捏著那塊玉,瞳孔給面前的燭火映得愈加溫暖,宛如琥珀色的蜜糖,然而裡面含著悲傷,仿佛下一刻便要落下淚來。
「她來書房後,說了什麼?做了什麼?」
王婆子細想了會,為難道:「似乎也沒什麼,不過是一直在後院裡坐著,瞧著大人院子裡那棵枯樹,我叫她用午飯,她說沒胃口,叫人聽戲,她也不動。我問她在瞧啥子,她說在等人,真是好生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