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言官如此堅持,其實也是因為領軍的是個女人。
總而言之,上京雖然許女人做官,但真正做起來,才知道其中處處心酸,處處受制。
不過雲城縣官倒不是個愣的,二話不敢說,就接下了旨意。
蕭冉才算放下心來,她和彭英蓮密語幾句,五千人歡歡喜喜地進了城。
這個是皆大歡喜的夜晚,縣官宴請使者接風洗塵,直到夜深,驛館的門才迎來住宿。
蕭冉頰上有些發熱,偏巧外面下起雨,她有些昏昏地上樓來,一推門,卻發現了了不得的人。
林忱在她房裡坐著!
第12章 交互
蕭冉眼前有些看不真切,她細瞧了一會,確定自己沒有瞧錯。
「小師父…真是意外。」
她擦了擦面上的雨水,說:「漏夜來探,是什麼意思?」
林忱站到窗邊,指了指。
蕭冉推開窗,淒風苦雨一下子飄進來。不過一會,雨勢已像止不住似的傾瀉而下。
「今夜你不在,我覺得有些不對。」林忱道。
蕭冉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然而卻笑道:「這話太含混,叫我聽了就有八百種意思。」
林忱有些著急,只怪她素來以為蕭冉是個公私分明的人。無論平日怎樣玩笑,大事上卻一本正經。
她想,究竟是蕭冉沒聽懂自己的暗示,還是壓根喝醉了。
「你走後,來往驛館的人多而雜,別丟了什麼東西。」林忱奉告到此,自覺仁至義盡。
她正準備告辭,不料蕭冉一下子攬住她的腰,將她拉到窗邊。
雖然只一下,林忱還是驚得不像話。她面上雖分毫不顯,實則心底又罵又叫,只覺得白日裡看到的都是錯覺,此人臉皮太厚,實在不可優容。
蕭冉身上的酒氣兜頭將她罩住,那雙盈盈秋水似的眸子半帶醉意,似乎流轉之間都要帶著橫波。
她比了個「噓」的手勢,從匣子裡掏出一支造型奇異的筒狀物什,一端還帶著玻璃。
「西洋進貢的遠目鏡,又叫千里眼。」她調整了下,示意林忱看去。
隔著模糊的玻璃,林忱清楚地看到瓢潑大雨中,一隊形容整肅的黑衣人埋伏在草叢中,手中弓弩待發。
而他們的身後,身著飛魚服的錦衣衛如不聲不響的蜘蛛,已經編織好了羅網,正帶最後一聲令下,便要將無知無覺的獵物吞吃入腹。
林忱流了一身冷汗。
暗色的夜裡,大雨如注,聲響幾不可聞,她們在這高處,燈火通明,擺弄人命如棋子一般。
轉頭看去,蕭冉的臉已不再發燙。什麼春情,什麼暖酒,都不過是錯覺,她琉璃色的眸子裡只有冰冷的殺意。
林忱默默地放下遠目鏡,雖是兩個人挨在一起窗邊看雨,也難免自覺有點伶仃。
那些黑衣人毫不知情,錦衣衛也似丟了魂魄,在大雨中一動不動。
直至一聲尖銳的長哨聲劃破雨幕,所有人都被驚動。
黑衣人亂箭齊發,企圖射死幾個張家的主人,錦衣衛一面在囚車之前,一面從後方包抄,兜袋子似的將人一鍋兜起來。
前前後後,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地上躺滿了死屍。
剛剛長起來的春草浸滿了血水,不知來年還會不會長得茂盛。
蕭冉很高興,然而一轉頭,發現林忱已推了門要出去。
「小師父,良辰正好,不如別回去了。」
林忱轉頭來看她,眼中俱是清寒。
蕭冉一下子愣住了,半晌,她問:「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壞人?」
林忱搖搖頭:「只是略有感觸罷了。」
蕭冉過去,不讓她關門。
「我倒希望你覺得我可惡,我還好辯解些。」
林忱卡在門邊上,只能無奈地聽她說話。
「張家落難,其中有你寺中的主持,還有你頗欣賞的張家大娘子,為何半句都不問我?」蕭冉擺出逼人的架勢,仿佛兩個人關係真好到知無不言無不盡。
林忱果然無所適從,說:「問有何用?」
「那麼你當我是個好人?」蕭冉問。
林忱思忖了一會,還是決定照實說。
「想來你未必想當好人,我自然也不這麼覺得。我亦非慈悲之輩,卻只是悲憫世事如棋,難免被人拋棄。」
蕭冉此時才是徹底怔住了,她眼睜睜看著林忱遠去,那飄搖寬大的白袍襯著纖長的四肢,只給人一種要遺世登仙的寂寞之感。
拋棄?
蕭冉仔細回味這兩個字,覺得自己也被悲傷所裹挾起來。方才生殺奪予的快感不過一瞬,細想起來才是不寒而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