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之前,靜思是整個寺里唯一識文斷字的小尼姑,人也漂亮,自然得寵。
只是如今這份獨一無二被粉碎了,若她再這般無理取鬧三求四請,住持再好的脾氣也被磨光了。
靜思自己也想明白了這個道理,氣得眼淚在眼睛裡打轉。
她又吼了幾聲,放了幾句狠話,見林忱根本不理她,只得作罷。
林忱沿著蜿蜒的山路走下去,到了山腳的一剎,山上裊裊的鐘磬之聲迴蕩山谷。
倦鳥投林,魚沉淵底。
她可惜的是,鐘聲本是為了蕩滌人心的污穢,如今卻被用來作為勾心鬥角的工具。
該嘆不逢明主呢?還是人間本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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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幾日,林忱與兩個老姑子下山採買。
這些天,她把歷年的帳本捋了一遍,發現其中虧空漏洞簡直不可計數。有靜持從中剋扣的,還有現任掌事姑子暗中搜刮的,甚至前前任管事也有些不清楚的支出。
她默不作聲,只等這些人找上門來,才當著她們的面燒毀了那些書面記錄。
掌事連帶著下邊的老姑子這才算長出了一口氣,她們還真怕這小姑娘是個愣頭青,直直莽莽地去找住持報帳。
這些年來,寺中的支出龐雜,光靠著上面的撥款,香山寺眾人是萬萬不能過得這樣滋潤的。都是多虧了當今住持的俗家,平城張氏。她出家前是張家嫡女,張家老祖宗到底心疼女兒,總是源源不斷地看顧支援,否則這樣軟弱的性子,如何能坐得住持的位置到如今。
若是林忱真的上報,銀錢會不會被要回不好說,她們在香山寺只怕是無立足之所了。
因此,掌事明里暗裡承了她這份情,雖心中不屑她這有名無實的典座位置,但當著人面,還是有幾分尊敬的。
近來,聽聞張家有宴飲要辦,正要請山上的僧尼前來祝禱,香山寺也在其列。
住持指派了活計下來,林忱幾人先給寺里添了五十兩燈油,又去購置製作春衣的布料。
她們要在半月內給寺里的小尼姑們制好新的僧衣,屆時出席,不至於失了體面。
店內,老尼姑們提著包好的燈油,發現林忱正在瞧一盞做工精巧的長明燈。
「忱姑娘,咱們該走了。」其中一個喊道。
她們還是習慣叫林忱以前的名字,因為總覺得這姑娘周身的氣質實在不似出家之人。哪怕頭上包著巾帽,身上著著素衣,還是有從前的舊影。
林忱摸著燈上的花紋,轉頭對掌柜說:「這個單獨結帳。」
掌柜笑道:「這是要給家裡長輩供奉的福燈,還有相配的香包,您頭一回來,這香包就不收錢了。」
他麻利地結了帳,遞過來一隻繡著福紋的荷包。
林忱瞧了一眼,針腳粗糙,讓人送不出手。
她接過燈,走出門去,外面正是一片艷陽天,乍暖還寒的冷正在散去。
老姑子識趣道:「這是給徐夫人祈福用的吧?正好回去時路過徐府,可讓人遞進去,教夫人知道你可惦記她呢。」
林忱卻笑笑,搪塞道:「不必了,達於行、不浮於口,更何況是已出家之人。」
她順手把香包揣起來,正要離開,背後卻突然被拍了一下。
「欸?」一個清脆的聲音笑著道:「這不是那天的小師父嗎?可巧又遇見了。」
林忱回頭,一個梳著雙環髻的小丫鬟抱著幾根亮晶晶的冰糖葫蘆,正盯著她看。
「怎麼?不認得我了?」
林忱後退了兩步,仔細思索了一會,卻是搖頭。
小丫鬟撅著嘴哼了聲,轉頭叫道:「小姐,虧得你讓我來搭話,人家貴人事忙,早把我們忘了。」
隨著她這一聲,一抹與朱門融為一體的紅闖入林忱眼中。
這是一套由男子衣飾改裝過後的常服,聽聞女官行走內外,因嫌衣裙瑣碎,故有此法。
林忱一個激靈,只聽得一聲笑語:「生得美貌,自傲些又有何妨。」
雖話而來的女子面如芙蓉,身段高挑,大約十六七歲的年紀。最妙一雙熠熠有神的瑞鳳眼,時刻向上揚著,不笑時亦有數不清的情誼流連出來。
「小師父,萍水相逢仍能再會即是有緣。上次走得匆忙,這廂陪罪了~」她作勢甩了下袖子,俏皮地矮了矮身,說道:「不如告訴我你在何處修行?我以後一定常常拜訪。」
林忱終於瞧清了她的臉,心裡卻沒為這殊色動容。她有些失望地猜測,難不成上京的女子都是這般,學男子的風流做派麼?
「原來是上京來的大人。」她躬了躬身,腦中莫名閃過許多上京冠花出沐的傳說,她從前總愛聽徐夫人說起,因此念念不忘。
但現在,她只說:「我無名無姓,不值得大人惦記。」
蕭冉笑了:「你知道我是上京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