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冊睜大雙眼,倒在地上。
他張開嘴,似要說什麼。
老布曼湊上前去,聽到了他的話。
「阿五,我……我是真的喜歡你……」
南平仍是麻木地笑著,似乎不知道喜,也不知道悲。
她看著孫冊的鮮血,眼中一片白霧茫茫。
「老布曼,我們帶他回家。」
老布曼抹著眼淚,點頭。
他們上了馬車。
南平抱著孫冊,呢喃:「先生,我們回南界去啦……有頭無尾惹人惱,咱們吶,要有頭有尾……」
第114章 他要屠盡天下鼠輩
孫冊的意識開始渙散。
他好似被裹進一張由震驚、悲傷織就的大網中,兩端網口一收,越勒越緊。他成了來不及呼喊的獵物。
他看到斷頭台。
父親孫沅的頭被鍘掉。
血濺得老高。
他隔著一層又一層的人群看著,不敢出聲。
他總覺得父親是看到他了的。
父親用眼神對他說:跑,快跑。
他一路艱險,渴了便喝溝渠中的泥水,餓了便食些草葉果腹。
他不敢叩門乞討。一旦被朝廷捉住,罪臣之子的下場,是收監為奴。
他不願一世為奴。他定要尋到翻身的機會。
七天七夜,他逃到蜀山。
恰逢薛之慶在蜀山打獵。忽遇刺客。他拼死相救,得到薛之慶的賞識,卻也因箭傷落下了瘸腿的毛病。
一瘸,便是近十年。
薛之慶收他為關門弟子,親授他兵法、陣法。他在大齊的官場嶄露頭角,卻總是被人看輕。人們給他取綽號「孫瘸子」。
他看到李花。
將軍府的李花。
天安戰敗,他被齊王罷官免職。他用六爻卜得,大梁有將苻妄欽,有真龍之相。
他想搏一搏。
為孫家搏一個大仇得報,為自己搏一個定策之功。
父親沒有完成的萬古流芳之願,他或可達成。
自小,讀了滿腹的詩書。跟著師父,又習得兵戎之道。
他相信自己能辦到。
他輾轉來到將軍府,見到這個昔日戰場上的對手。將軍府的李花開得正好兒。
他記得那是一個有風的日子,李花從迷離的碧空飄舞下來,須臾之間,滿院飛雪。
他與苻妄欽從對手變作好友。
苻妄欽留他在身邊,與他飲酒、對弈、談兵論道;騎馬、射箭、鉤玄獵秘。
苻妄欽從心底賞識他、尊敬他,在他面前,從無拿大之意。滿懷赤誠。
將軍府的書房,憑誰都進不得,唯他可進。
「孫兄啊孫兄,孫兄乃不世出的大才。」苻妄欽常常道。
他是真的想報答苻妄欽的知遇之恩。與之做一對明君賢臣,留下故事讓後人評說。
只喝自己壺裡的茶,只跟自己認定的主。
不管是楊後、大齊,還是別的什麼人,他周旋其間,想到的只是利用而已。
他從沒有想過背叛苻妄欽。
所以,面對苻妄欽的質疑,他跪地起誓,毫不猶豫。
「將軍,涼州城外,孫某曾向蒼天起誓,一世忠於將軍,奉將軍為主。此話若有變,天誅地滅,不得善終!」
不管是對他的籌謀,還是對苻妄欽,他從沒有愧意。
至死不悔。
唯一讓他愧疚的,是南平。
他看到一張女子的面孔。
圓圓的眼兒,長長的睫,乳煙緞攢珠繡鞋,連睡夢中都充滿驚懼。眉頭軟軟的,皺成一團。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南平時的樣子。
他在書房看書,晚了,歇在榻上。南平漏夜而來,躺在他的身邊。
從他答應幫她對付周鏡央開始,一盤棋已經開了局。
只是她沒有察覺。
她從來都是溫柔羞澀地喚他「先生。」
朝野多變故。
她渴望安穩。
她想和愛的人一起去尋求安穩。
可她不知道,她的不安穩,正是她愛的人盡心謀劃的。
去南界?
他從來只是敷衍她罷了。
他滿懷壯志,怎會去那荒蠻之地落居?
然而,就在她讓他過來抱抱她的那一刻,他腦海中竟不由自主地開始認真思索這個問題。
南界鳥語花香,四季溫暖無冬,一定是個好去處。
大仇報了,夙願達成,他或許真的可以留著自己的後半生,陪伴南平。
春水碧於天,隔岸聽雨眠。她圓圓的眼兒里下著繾綣的雨。
和風細雨洗滌了他追名逐利的心。
如果她只是阿五,如果他真的是大齊農人孫甲之子,那該多麼好啊。
滿心的虧欠,如何填平?
他是萬萬沒想到南平會真的對他動手的。
明明溫香軟玉在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