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關上。
楊令佩躺在榻上,血濕透了被褥。
她疼得一頭汗,卻一聲不吭。
鴻鵠跪在榻邊,急道:「傳醫官吧,您這樣……萬一……萬一……小姐,要是您有個三長兩短,老爺夫人非活活兒剝了奴婢的皮不可……」
楊令佩的手像鐵鉤一般,鉤住鴻鵠,齒縫裡迸出兩個字。
「不許。」
鴻鵠的聲音已經失了智。
她被恐懼支配著,腦子裡一片空白,只知麻木地聽從著主子的話。
「端熱水來。」
「不許任何人進來。」
「熏艾。」
「拿一身兒乾淨的衣裳,再取一個包裹。」
楊令佩在最短的時間內,做了最周全的對策。
艾草的味道,遮住了滿屋子的血腥氣。
愈來愈劇烈的疼痛讓楊令佩清醒地認識到,腹中的孩兒保不住了。但這件事,不能被任何人知曉。
不管怎樣,她腹中的孩兒是天子。
只能安然無恙。
必須安然無恙。
否則,她之前做的一切都將成為一個笑話。
雨聲。
楊令佩聽到了雨聲。
一樹楓葉帶雨紅,雙雁相依南遷中。
她透過窗台的罅隙,看到外面的雨簾。
今年秋季的雨水為何這般多。
是在哀悼死去的人嗎。
「嗖」地,一塊血肉模糊的東西鑽離了她的軀體。
相思鳥開始鳴唱起來。
天亮了。
升起,降落。
再升起,再降落。
反反覆覆。
良久,良久。
她好似浮在冰冷的水面上,抱著猩紅色的浮木。
快五個月大的胎兒,落地已依稀能看到口鼻唇眼,依稀看到兩腿之間的東西。
鴻鵠邊收拾,邊泣不成聲道:「小姐,果真是個皇子,那名醫沒有斷錯。可惜啊,可惜……小姐,您瞧,他嘴巴、鼻子長得跟您多麼像啊……」
「丟出去。」
「啊?」
「本宮說,丟出去,和這些帶血的穢物裹在一起,丟得越遠越好。」
「是。」
「收拾乾淨後,你去醫官署,問當值的醫官要一副安胎藥。開口的時候,大聲些,讓所有的醫官都聽在耳里。」
「是。」
床褥、被單全換了。
楊令佩擦淨身體,換上乾淨的衣裳,重新躺下來。
鴻鵠將穢物捲成一團,走出去,轉身,帶上內室的門。
楊令佩的眼若有似無地瞟過她懷裡的東西。
那個死去的孩子。
只一眼,那模樣便深深烙在她的腦海里。
他的口、鼻是她的,眼睛卻是朱瑁的。跟朱瑁一樣,眼皮朝下耷拉著,倦極了的樣子。
血脈的相傳是多麼奇妙的事啊,他還未來得及出生,便已如父親一樣,倦極了。
一絲柔軟像火苗一樣,舔舐著楊令佩的心。
但,轉瞬,便被恨意熄滅了。
這是朱瑁搞的鬼。楊令佩想。
她殺死了朱瑁。冥冥之中,朱瑁便不允她生下她與他的孩子。他要將一切帶走。
他還是那麼狠心,那麼決絕,什麼都不想給她留下。一如他在世時。
楊令佩輕輕閉上眼。
「我不會讓你們得逞,不會的。」
她要用棉絮縫一個跟胎兒一樣大小的布枕,綁在腰間。千秋殿的安胎藥,照舊。待到醫官們掐算得皇子預產日,便從宮外悄無聲息地帶一個孩子進來。哥哥楊令休是京畿巡察使,整個京都,新生嬰孩登記戶籍全都要呈他閱覽。這是再方便不過的事。
是不是她生的,有什麼關係?
天下人都認為是她生的,才最要緊。
越是非常時期,便越要穩住。
鴻鵠從外頭歸來的時候,楊令佩的心已然安定下來了。
鴻鵠頗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主子。
她不像是剛剛失去孩子,倒像是在御花園裡跌了不打緊的一跤,眨眼間,便神色如常。不,比之前看上去更冷靜,更沉寂。
鴻鵠沒有注意到的是,楊令佩眼底那抹黑色更濃了,如墨,似葚。
「小姐,都辦妥了。」
「嗯。」
「奴婢熬了粥來,加了糖了。」
鴻鵠小心翼翼地遞過去,楊令佩接過,一匙一匙地吃完。
「劉蟠可有歸來?」
「還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