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瑁若還活著,必傾斜於全貴妃。全貴妃身後又有亂賊的支持。哪裡還有她半分餘地?
兒時夢,及笄嫁,陌上愁,萬轉千回恨未休。
一幕幕的影像從楊令佩心頭閃過。
她看著香爐邊的地面上的一顆佛珠。那是方才蘇意睦躥上房梁時遺落的。
她忽而有了主意。
她輕輕撫摸著自己凸起的小腹,從袖口摸出一把短刀,如母鷹一般迅疾地撲向朱瑁。短刀精準地插入朱瑁的心口。
他本就搖搖欲墜的生命,如祈福寺曾經的紅松一般,倒了。
朱瑁尚還未來得及轉過身來。
楊令佩的手,在發抖。
「你是楊家的小女兒吧。幾歲了?」
「八歲了。」
「念書了嗎?」
「念了……昨兒,讀了《北芒客舍》。泱漭望舒隱,黮黤玄夜陰。寒雞思天曙,振翅吹長音……」
「小孩子不該讀這樣的詩。念一念《列女傳》便很好。」
楊令佩鬆開手,將香爐邊的佛珠放置在龍榻上的血泊中。
她不動聲色地走出門去,告訴鴻鵠:「找一個生面孔,去映月閣告訴南平公主,文德殿中有異動。」
「是。」
做好這一切,楊令佩從御膳房繞了圈兒,回到千秋殿。
對著銅鏡,她發現,原來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那隻刺殺朱瑁的手僵住了。許久許久無法動彈。
「你最大的錯,錯在不愛我。」
楊令佩閉上眼。
不敢回憶那灘血。
九月濃秋,宮中竟然飄起了雪花。
一片一片的。
很多年以後,梁史有載:天啟三十七年,梁宣帝崩於文德殿。天色如赤,九月降雪,時人謂之以奇。
他還沒有來得及擁有一個自己的年號。
一縷魂魄凝聚在宮闈上方,不肯飄散,朝著西南方向,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第100章 血泊中的佛珠
「娘娘,下雪了,今年京都的天兒可真奇了,看來,咱們千秋殿該早早籠上炭盆兒了。」小宮人說著,去雜物庫里翻找炭盆。
楊令佩起身,站在門口處,雪花夾雜著風,飄到她身上。
她打了個寒顫,忽然神經質地大喊:「來人,快,把殿門關上——」
小太監連忙答應著。
殿門「吱呀」一聲關上了。
「不,不,打開,打開——」她復又大聲喊著。
小太監摸不著頭腦,只好遵命。
「不能關門,不能,大白天的,中宮的門關著,讓人瞧見,算怎麼回事呢……」楊令佩絮絮叨叨的,又回到銅鏡前坐下。
喪鐘還沒敲……
他們定是還沒有發現朱瑁已經死了……
死了。
呵。
他死了嗎?
想來是死了。那一刀捅得那麼深。
楊令佩的眼神呆滯,像兩隻血窟窿,往外滲著鮮血。
「他是我殺的嗎?我真的把他殺死了?」她心裡有一頭困獸,咆哮著,掙扎著,在方寸之地撞來撞去。
「不,不會的,他的死與我沒有關係。我怎麼會殺他呢?」楊令佩捂住耳朵。
雪越下越大。
銅鏡中的人,她竟好像不認識了。
她是忽然起的殺心嗎?
不。袖中藏著的那把刀,不是偶然。
她藏刀多久了?
從在文德殿中,他拿刀指著她的脖頸,說出那句「再動朕的女人,朕讓你們死無葬身之地」便開始了吧。
直至他說出「若讓你的兒子登基,朕不如立時駕崩」,袖中的刀呼之欲出了。
今日,她終於向他動了手。
誰能想得到呢?
小時候,她曾因為他的一個笑臉,開心一整年。
他是東宮太子。東宮啊,是個什麼樣的地方。離權力最近的地方。「東」時屬春,色屬「青」,國儲之宮啊。
他那樣一個高高在上的人,卻有一雙天然皺起的眉。
她以為她能撫平他的雙眉。她以為她可以的。
他喚她名字「令佩」的時候,她歡喜得手足無措。
他與她有肌膚之親的時候,她覺得自己是一棵桃樹,開滿了花,一朵一朵的,開得床榻上、殿宇中,到處都是。
苦熬到他登基。
冊封皇后的那一夜,她在千秋殿整夜未眠。
會當凌絕頂。她以為她站在後宮的頂峰,離他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