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許久,召集府兵,道:「兄弟們,將軍平素待我等如何?」
「恩重如山!」府兵們齊聲答道。
「好。那時允今日便打開天窗說亮話。將軍此去,或有生死之危。皮若不存,毛將焉附?將軍有三長兩短,你我兄弟,亦不能保全!兩個時辰後,將軍若不歸,你們願不願隨我闖宮,拼死救出將軍?」
「我等願意!為將軍灑血,在所不惜!」府兵們齊刷刷跪在地上。
時允眼圈泛紅,重重地點了個頭。
這廂,苻妄欽走到宮門口,有甲士來,收走他腰間的長刀。
從宮門口到文德殿的路,他身邊的蔡公公一聲不吭。
文德殿的門打開,苻妄欽一腳邁進去,便覺遍地寒涼,陰風嗖嗖。
門關上了。
坐在正當中書案前的梁帝開了口:「苻愛卿,你來了。」
苻妄欽連忙行了君臣大禮:「臣參見陛下,陛下萬年。」
梁帝笑了笑:「苻愛卿請起。朕坐在龍椅上,聽了數十年的萬歲之聲,曾恍然間真的以為這壽數有萬年之期。」
他嘆道:「可天子也是人,人吶,不能與日月同壽。但朕想著,這大梁的江山,能福澤綿長,千秋萬載。」
苻妄欽沉默著。
門外有銳士的腳步聲。
他知道,這文德殿已被圍死。今日稍有不慎,他縱是插翅,也難飛。
梁帝道:「苻愛卿可知,今日朕喚你來,所為何事?」
「臣不知。」
梁帝看著他:「正是為著大梁國運之計。」
他指著桌案上浩如瀚海的奏章,道:「苻愛卿知道,太子乃國之根本。太子妃早逝,如今東宮內室空懸,來日大典之上,總不成個體統。許多大臣們上諫此事。朕為此思慮良久。今日喚你來,便是想問問,你對此,有何看法?」
苻妄欽忙道:「宗室貴女如雲,想來百官已給陛下呈上不少人選。臣是個粗人,只知沙場點兵,姻緣二字不通。讓陛下見笑了。」
梁帝搖搖頭:「朕有個難題,非苻愛卿不能解。」
「臣懵懂。」
梁帝起身,打開窗欞,指著天上的日頭,道:「苻愛卿,這天上有時下雨,有時烈日,有時颳風,有時閃電,是為何因啊?」
「此乃天意。」
梁帝點頭:「對了。這便是天意。老百姓按著天意播種,方可豐收。若是逆天意而為,便顆粒無收。你說,是不是這樣?」
「……是。」
「今日,太常告訴朕,太子的良配竟非宗親貴女,也非重臣千金,而是一個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的人。自她入宮以來,天雲流轉,命盤更改,帝星甚旺。她是最適合扶保太子、興旺大梁之人。」梁帝不疾不徐道。
苻妄欽的心驟然下跌。
梁帝踱回書案前,復又坐下,笑道:「苻愛卿,太常所說的這個人,就是梅醫官。數月前,因你舉薦,她治好了朕的病,挽社稷於狂瀾,實乃我大梁有功之人。若她為皇家婦,自然是極好的。苻愛卿——」
苻妄欽的腦子嗡嗡地響。
從他在軍營里與梅川相識,梅川便反覆告訴他太子一定要登基,難道這就是太常所謂的「天雲流轉,命盤更改,帝星甚旺」嗎?
梁帝見他不語,又喚了一聲:「苻愛卿——」
「……臣在。」
「你與梅醫官是西都同鄉,她在你的營帳中做過軍醫,爾後,又是你帶她進宮的。朕想著,不如,你收她為義妹,如何?一來,太子妃有了將軍府的高門出身,與朝臣,與外邦,都有了交待;二來,苻愛卿與太子有了這等姻親,來日,便可更好地為朝廷效力。」
梁帝自覺這謀算兩全其美。
「臣覺得不妥!」苻妄欽脫口而出。
「哦?」梁帝皺眉。
梁帝舉起茶盞。
暗處的刀兵,湧來肅殺之氣。
「臣與梅醫官兩情相悅,已許婚期……」苻妄欽道。
偌大的文德殿,他長身而立,眉目間皆是堅定。
梁帝冷笑道:「天命如此。梅醫官非為凡女。難道苻愛卿有不臣之心,想逆天命而為,來日,坐到龍椅上嗎?」
茶盞摔在地上,刀劍齊齊出鞘。
忽然,文德殿外,梅川道:「微臣求見陛下。」
梁帝思忖一番,道:「梅卿進來吧。」
他輕輕一揮手,暗處的動靜暫止。
梅川走進殿來。
這文德殿,她幾乎日日來,可沒有一次,是這般沉重。
苻妄欽站在她的眼前,白水鑒心,清澈如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