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腹,是個大手術。用棉紗壓迫,阻斷腔內出血。修補縫合血管。
整整兩個時辰,她沒有閉一下眼,沒有挪動分毫。
到最後,她吁了口氣。
走出內室,站在庭院中。
四月的西都,春夏交接,石榴花開得旺盛。
安香曾跟她說過,石榴花又叫丹若。
西都與涼州相鄰,丹若花最是艷麗的。花開之時,一樹一樹,如火蔓延著,燒遍了西部的幾座城池。
周旦走近她,嘲諷道:「梅醫官真以為自己是華佗再世了?」
他堅信朱瑁必死。
這個急急從京中趕來的女子,不過是徒勞一場罷了。
枝頭有朵丹若掉落,梅川攤開手心。丹若掉到她的手掌上。
她看著掌心中的花:「卑職勸周大人操心自己的病是緊要。再高明的醫官,醫得了人,醫不了心。」
周旦怒道:「你在詛咒本官嗎?」
梅川笑笑:「卑職不敢。」
周旦拂袖而去。
梅川一人在庭院中看花。
過了許久。
內室,有動靜。
馬之問跑出來,歡喜道:「梅醫官,殿下醒了!」
太子迷迷糊糊間,仿佛看到了一樹白梅。那白梅化作了人形,是個極英氣的女子,將他拽出鬼門關。
睜開眼,聽見馬之問說,梅醫官來了。
果然是她。
梅川走近,檢查了一下太子的傷口,出血減少,傷口控制住了。
她拱手道:「殿下已脫離險情。」
馬之問等人忙跪在地上,紅著眼叩首道:「殿下洪福齊天。」
太子虛弱地搖搖頭:「哪裡是本王洪福齊天,是梅醫官妙手仁心,大智慧也。」
梅川將臨行前楊寶林遞給她的玉佩雙手呈與太子:「殿下,楊寶林托微臣給您帶句話,令佩在東宮等您平安歸來。」
太子道:「馬舍人,替本王收著吧。」
玉佩到了馬之問的手上。
「梅醫官,本王這傷……」太子輕聲說。
梅川思忖道:「從殿下的傷口來看,不似尋常山野土匪所為,倒似是年深殺手的手筆。」
太子蒼白的唇擠出笑意:「本王已猜到了。」
假扮成土匪,掩人耳目。
太子若死了,便不知不覺,橫豎,這些土匪最後都是被朝廷剿滅。
真相便隨風而去。
「這回,本王一定拿住鐵證,一擊而中。」床榻上的太子堅定道。
天晴日好,傲峰山那些撤退的土匪,不甘棄寨敗兵,又開始蠢蠢欲動,幾次三番地反撲。
太子喚武將們到榻前商議策略。
武將們領命出戰。
太子命馬之問等隨身親信亦隨之一同出發。
白日裡,太子所居的宅院鴉雀無聲。
梅川在給太子傷口換藥。
忽而,聽到庭院中有響動。
梅川手一僵:「殿下,您聽——」
太子笑笑,說了句不打緊的話:「梅醫官最喜歡的花是什麼?」
外頭傳來兵器的廝殺之聲。
梅川道:「殿下,外頭打起來了——」
太子道:「我猜梅醫官最喜歡的花是梅,從前宮中有梅花,只是天啟二十七年後,父皇再不許人種梅花了,宮中所有的梅花都連根挖去了,換成了李花。奇得很,同樣是雪白的一片,李花不如梅花有品格。」
他說得很輕,很緩,氣定神閒。
仿佛外頭的打鬥不存在一樣。
梅川兀地明白了。
馬之問等人並沒有隨武將們上山剿匪。這看似空空蕩蕩的院落,其實,埋好了重兵。所謂的「出山」,只不過是假模假樣扔出的煙霧罷了。做給周旦看的。
梅川道:「李花驚上春,當時絕世人,喜愛李花的女子,有驚艷上春的風華。梅花傲霜雪,凌寒獨自開,喜愛梅花的女子,有笑對風霜的執拗。不同的花,不同的女子,不同的命。」
有刀劍刺穿皮肉的聲音。
外頭打得如火如荼。
太子道:「梅醫官,你的心愿是什麼?」
「心愿?」
「是。」
梅川想了想,道:「我想嫁給苻將軍。與他洞房。」
她說得那麼認真。
她遠赴千里,來救人,卻並不想讓榻上的人會錯意。
有時候,誤會就像麻,越纏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