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懷胎,一朝分娩,那宮人果然生了個兒子。
是為皇三子。
太監趕去文德殿報信,梁帝並不覺得有多歡欣,只淡淡點了個頭。
這樣的皇子,怎配東宮?
自天靈山歸來後,梁帝心事重重。
他一方面很怕老者口中所謂的「災厄」到來,另一方面,又不甘心立這個宮人子為太子。
那時,元德皇后張氏尚在。後宮中,另有得寵的慕容夫人和時為「鏡嬪」的周氏。其中,周氏最得他的心。因為皇后木訥呆板,慕容夫人嘛,她出身南境,到底是異族之人,梁帝對她寵則寵矣,心裡是有戒備的。周氏乃良家子身份入宮,身世清白,溫婉可人,如解語花一般。
一晚,梁帝宿在周氏的寢宮。夜半,他在榻上猛地起身。
他做了一個夢,夢見一匹白馬馱著他往西跑。他將夢境說與周氏聽,並將天靈山的遭遇也一併告訴了她。
周氏連忙跪在地上,道:「陛下,臣妾幼年時,曾聽過一件奇事。西街屠戶蘇大有一女,生來後背上帶一條胎記,那胎記為赤色,長長的,如蛇一般。且又是蛇年生的。接生的婆子四處與人說,她是靈蛇投胎呢。說不定,這靈蛇,能克住那白虎。」
「哦?」梁帝大喜。
不出三日,蛇女便入了宮。
她便是蘇意和。
她面容冰冷。如蛇一般。
宮裡的人從來沒有見她笑過。
梁帝回憶到這裡,打了個冷顫。
他想起蘇意和慘死時的樣子。後背的那條赤色胎記猙獰極了。
「籠中歡意少,葉蔭已清和。」痛到極處,她念著。
她沒有詛咒,也沒有求饒。
她甚至沒有看一眼梁帝、看一眼周鏡央。
梁帝在皇家寺廟做了七七四十九場法事。並抹去了蘇意和在宮中的所有痕跡。仿佛這個女子從不曾來過。
那一年,皇三子朱瑁上了天靈山。半月後,才下來。他渾身是血,身上背著那頭白虎。
梁帝被夢魘所纏半年,到天啟二十七年末尾,終於做了決定:立朱瑁為太子。
梁帝一直以為,這是天意。
縱使他不喜歡這個兒子,可為了社稷安寧,國祚之福,他也認了。
他喜愛周貴妃,喜愛淮王,近兩年上了年歲,屢屢生出「易儲」之念,也因為天意之故,遲遲拿不定主意。
如今,為何紅松倒了呢?
梁帝步履匆匆地向未央宮走去。
行至御湖,夜風一吹,他驀地止住了腳步。
老太監問道:「陛下,怎麼了?」
梁帝道:「去文德殿。」
「是。」
梁帝想了想,又道:「去把梅醫官叫來。」
文德殿中。
梅川給梁帝敷著藥包。這些藥包是她自己做的。除了能緩愈卒中之症,亦能調理身體。於年邁之人,尤其適宜。
梁帝今夜思緒不寧,淤血又上來了。
藥包敷上,好了些。
梅川又在殿中燃了些靜安香。
梁帝靠在龍椅上,閉著眼。
梅川以為他睡著了,喚老太監拿來錦被給他蓋上。
梁帝卻忽然開口了。
「梅卿,你是杏林高手。想來,人與物有相通之處。你說說看,樹木一夜枯死的原因,會是什麼?」
梅川輕聲道:「如陛下所說,人與物有相通之處。樹木一夜枯死,想來是,患病久矣。只不過,不為人所察覺,延誤了救治時機。醫者醫人之時,必查其病因,知其病理。同樣,若早早地查悉樹的病因,對症下藥,便不致枯死。」
那句「查其病因,知其病理」讓梁帝心內一動。就像鍾,被敲了一下。
「梅卿——」梁帝喚道。
靜安香的味道,縈繞在殿內。
「你明日去祈福寺瞧瞧。看看那紅松,到底是因何而死。」梁帝遞了塊令牌給她。
梅川接過令牌,道:「是。」
「悄悄地去便可,莫要驚動旁人。探了因由,回稟與朕知曉。」梁帝又添了一句。
梅川鄭重道:「微臣明白。」
梁帝皺著眉頭。
若果真有人拿紅松做文章,當真是用心極險。紅松乃皇家的祥瑞,怎可等閒戲之?
外頭,聽見腳步聲。
老太監進來稟道:「陛下,貴妃娘娘來了——」
須臾,周鏡央滿臉關切地走進來。
「陛下,臣妾聽聞,您深夜傳了醫官,甚是擔心。您現在好些了嗎?」
她必是走得太急,鞋履上沾了泥,手上冰涼。
梁帝握著她的手,輕輕地拍了拍:「有梅卿在,放心。無有大礙。」
周鏡央轉向梅川,頷首道:「陛下幸得梅醫官。」
梅川覺得,周貴妃看她的眼神帶有一種很複雜的意味。
這個女子,就像黑夜中一朵吐著幽香的曼陀羅。
美麗迷人。卻有著深不可測的毒。
翌日一大早,梅川手持梁帝給她的令牌,悄然出了宮。
她將之前太子給她的那一塊兒令牌留給安香:「若傍晚之前,我沒有回來,你便去祈福寺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