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王看著梁帝,點了點頭。
周貴妃嘴角一顫。
轉瞬,淮王又搖頭。
梁帝道:「珩兒,你這是何意?」
淮王哽咽道:「父皇,馬舍人說的,是真的。可是,那糕點上,沒有毒。是兒臣問御廚討的……」
安香捧著藥碗,趕來。
梅川將藥灌入太子口中。
太子伏地,吐出許多黑水。
不知是不是梅川的錯覺。
自始至終,她感到一雙眼睛,左拐右轉,在夜色中繞過藤蔓,繞過艱險,若有似無地盯著太子看。至梅川說出一句「太子殿下無有性命之憂」,那雙眼才遽然離去。
那眼神複雜極了。
幾許深情,幾許涼薄。
說不清什麼是愛。也說不清什麼是恨。
仿佛隔著十數年的淒風苦雨,刀槍劍戟,人倫綱常,雨恨雲愁,一切都不能用一個「愛」或一個「恨」來言明。
那眼神,來自淮王之母——周貴妃。
第23章 梁帝裝病
梅川看向周貴妃。
她像一株莬絲花一樣柔媚地站在老皇帝身邊。長長的睫毛垂下來,覆蓋住她的眼。就像浮萍輕柔地鋪在水面上,掩住水底的嶙峋。
這一刻,仿佛,剛才的眼神並不屬於她。
一切,都只是梅川腦海中鏡花水月的幻象。
周貴妃與太子之間,隔著朝局幾起幾落的動盪,隔著權謀者的殊死爭鬥,隔著金鑾殿上那把高高在上的龍椅,隔著塹山堙谷。
梁帝眯著眼,問淮王:「珩兒,那糕點,你是問哪個御廚討的?可還記得他的模樣?」
淮王認真地回想一番,道:「記得,兒臣記得。那個御廚胖胖的,腆著肚子,頭上戴著一個灰色的帽子,方臉闊嘴,下巴上有一顆痣。那痣約莫半個銅錢大小……」
梁帝看了一眼御前近身伺候的老太監。老太監領會了,一揮拂塵,喊了聲:「將御膳房所有的御廚通通帶過來——」
半盞茶的工夫,數十名漢子誠惶誠恐地站在眼前。能在宮裡的御膳房做御廚,都是內廷精挑細選出來的,有多年的庖廚經驗,技藝上乘。
現時,他們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只知今晚宮宴上的菜餚出了岔子,闖了禍端。
梁帝向淮王道:「珩兒,糕點是向誰拿的,你去指出來。」
淮王點頭。
周貴妃叮囑道:「珩兒,你可要看清楚。好好地看,細細地看……」
「是。」淮王戰戰兢兢地走上前去。
從為首的那人開始,他一個一個地辨認……至最後一個,他慌了。
「父皇,母妃,沒有,這些御廚里沒有給兒臣糕點的那個人……」
少年的眼,像受傷的鹿。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這是一個深不可測的陷阱。那個人根本不是宮中的御廚。在給了他一塊有毒的糕點後,就在宮裡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他愚笨地掉入了陷阱里,周遭全是荊棘,將他的純真、希冀,與對親情的渴望,扎得鮮血淋漓。
老太監看了看梁帝與周貴妃的臉,又打量著躺在地上的太子,鄭重道:「淮王殿下,您看清楚了嗎?宮中所有的御廚,可都在這兒了。」
老太監走上前,指著行列當中最胖的一個御廚道:「淮王殿下,是他嗎?您再看看。」
撲朔迷離的中毒案,需要一個墊背的人。
老太監的意思非常明了。
不管這個廚師是不是兇手,都希望淮王認下。
這種時刻,有個人背鍋最好。給太子、給闔宮上下,有個交代。且不傷及淮王自個兒。
場面上敷衍過去,至於真相究竟如何,可暗中派人去查。梁帝想讓旁人知道,便讓旁人知道。不想讓旁人知道,化作文德殿火盆中的一縷青煙便可。
老太監在梁帝身邊日久,是最擅揣度聖心的。
可是,淮王拼命地搖頭。
他沒能領會其中的深意。
他茫然地喊道:「不,他不是。阿翁,你莫要錯怪了好人。」
梁帝的面色暗下來。
周貴妃伸出手,眼看著一巴掌就要抽在淮王的臉上,被梁帝攔了下來。
梁帝伸手摸了摸幼子的臉,開口,說了句:「珩兒啊……」
終是沒有說下去。
少頃,他一揮手,向那些御廚道:「都下去吧——」
御廚們如蒙大赦,退下了。
御湖邊負責打理園圃的一個老嬤嬤忽然跪在地上,稟道:「陛下,老奴今日,倒仿佛看見了淮王殿下口中所說的那個人……胖胖的,方臉闊嘴,下巴上有一顆痣……」
梁帝瞧著她,依稀覺得面孔有些眼熟,卻又喚不上名字來。只知是宮中積年的老人兒了。
梁帝道:「哦?那人是誰?何處去了?」
老嬤嬤道:「那人並非宮中的御廚,倒像是從前宮門口老更夫胡二的兒子。老奴見過他幾次,不過,已經是十年前了,老奴不十分肯定。聽說,胡二家的這個兒子十分的不爭氣,吃酒賭錢宿娼,沒有不沾的。把自己的親生母親都給氣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