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記得,有一次,他才這麼高吧。」阿婆把手放在身前比劃了一下,「他拉著我的手,脆生生地問我:『阿婆阿婆,為什麼別人都有爸爸,我的爸爸去哪裡了?』」
「為什麼那些人說我是小野種?」
蘇浣偏著頭,耐心地聽著,眼眶有些泛紅。
「您是怎麼說的?」
阿婆搖了搖頭,眼睛看著天上的星星,語氣縹緲,仿佛回到了那個久遠的年代。
「我就告訴他,小炳,你是這個世界上頂頂好的孩子,頂頂好的孩子,就是和別人不一樣的。」
阿婆無奈地笑了笑:「其實那時候的阿婆,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的問題。」
「等小炳長大了,就再也沒有問過我這樣的問題了。」
「但他臉上也沒有笑了。」
「我就看著他呀,一點點地長大,一點點地變得越來越沉默。別的小朋友都是三五成群的,只有小炳,從來沒有交過什麼朋友。」
阿婆嘆著氣道:「春蓮呢,也不再是那個水靈靈的小姑娘了。生活的重擔把她逼得年紀輕輕就得了癌……」
想起故人,她蒼老的聲音有些許哽咽,蘇浣輕撫著阿婆佝僂的背。
「後來小炳考上了江淮大學,那個負心漢來找到這裡來,想要接走小炳。我知道,小炳肯定是為了給春蓮治病才答應的。」
「只可惜,剛有了爸爸,卻轉眼又沒了媽媽。那個所謂的謝家,哪裡能變成他的家哦。」
「這麼多年過去,現在看到小炳的身邊也有人了,有了自己的家,我這心裡啊,別提多開心了。」阿婆緊緊握著她的手,指著自己的心口道。
「小炳是我看著長大的,他是個好孩子。你們一定要好好的。」
蘇浣重重地點了點頭,真誠地承諾道:「阿婆,你放心,我會好好對謝炳的。」
「我們一定會很幸福的。」
「阿婆,你也要過得開心和幸福啊。」
——
告別阿婆,蘇浣腦海裡面的思緒亂糟糟的,心頭卻盈滿了細密的疼。
她想過謝炳的成長環境不好,卻沒想到貧寒與孤獨到了這種地步。
她簡直不敢想像,幼小的謝炳心裡曾有多少不解和羨慕,而他又遭受過多少欺辱。
「啪嗒」一聲,她打開了老宅子裡客廳的燈。
之前沒來得及細看,那滿牆的獎狀因為潮濕的天氣,已經變得皺巴巴的了。但每一張的四個角,都被人細心地貼上了好幾層透明膠。
獎狀的旁邊,有一個被白布遮起來的相框。
蘇浣心裡隱隱有了預感,她掀開布,果然看到了一張陳舊的合照。
照片裡的謝炳不過才六七歲的模樣,身材很瘦,稚嫩的面龐已經能窺得長大後令人驚艷容貌。
他的身側站著一個年輕的女子。
粗粗的麻花辮垂在肩頭,身上的衣服打了幾個補丁。她本是氣質極好的,可嘴角的弧度有些生硬,大大的眼睛平靜地望著鏡頭,倒是多了幾分疏離感。
她的眉間籠罩著幾分哀怨。
想來這就是謝炳的母親,春蓮。
蘇浣聽完阿婆講述的那些,心裡酸酸脹脹的。
無論如何,她終究還是一個人頂著流言蜚語,把謝炳拉扯大,是一位值得敬重的長輩。
蘇浣對著她的照片,彎下腰,深深鞠了一躬。
她離開客廳,打開臥室房門,借著從巷子裡透來的幾縷光亮,看到謝炳緊皺的眉頭。
因為身體不舒服,他的唇間偶爾溢出幾聲囈語。
蘇浣忍不住走過去,微涼的指尖觸及他的額頭,慢慢向下滑動,舒展著他的眉。
仿佛這樣就能幫他緩解幾分痛苦。
她褪去自己的衣服,掀開被子躺了進去。
被窩裡暖融融的,炙熱的軀體觸手可及。
似乎察覺到了冷氣,還在睡夢中的謝炳主動朝她挪來。
他滾燙的臉貼著她的頸窩,讓她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蘇浣的身體僵了半晌,而後溫柔地撫摸著他的頭髮。
發梢軟乎乎的,像一隻乖巧的大狗。
蘇浣感覺自己的鎖骨似有什麼淌過,溫溫熱熱的,轉瞬又變得清涼。
她伸手摸了摸,卻感受到一片濕潤。
「謝炳?」她不確定地開口,低聲喊道。
回答蘇浣的是一片沉默。
他的呼吸均勻如初,看起來並沒有醒。只是做了一個傷心的夢,讓他的幾滴眼淚從眼角滑落。
他的嘴唇翕動著,反反覆覆地發出幾個模糊不清的音節。
蘇浣豎起耳朵,認真聽了許久,才徹底聽懂他說的夢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