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定定看著她,面容似是悲傷,又似是喜悅,原來她沒有恨他麼,可是,她不恨他,他卻仍然不能原諒他自己。
這些時日,他總是能回想芙蓉橫死的模樣,沈青筠說不會遷怒他,可捫心自問,對這些被害的孤女,他真的能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嗎?
他不能。
沈青筠也看出來了,她心中輕嘆,太子的道德感太強了,這道德束縛就像沉重枷鎖一樣,讓他無法解脫。
有時候,真的是冷血的人會過得好些。
她道:「殿下若真覺得對不起那些孤女,那就好好當一個儲君,將來好好當一個皇帝,好好治理大齊,這樣,她們餘生歲月能順利些。」
太子卻苦笑了聲,他道:「日前在相國寺的時候,沈娘子對吾說,君者,民之原也,原清則流清,原濁則流濁,沈娘子還說,若吾能為君,那大齊會安居樂業,海晏河清,時至今日,沈娘子還這般想麼?」
沈青筠略微猶豫了下,她那時的確是這般想的,可經歷過邢國公的事後,她又想,漢文帝曾經逼死自己的舅舅薄昭,唐高宗也曾除掉舅舅長孫無忌,而太子卻因為親情,沒有辦法殺掉邢國公,那有朝一日,他登上皇位,對不同政見的宗族和大臣,要如何處置呢?
他會不忍心處置的,他連除掉害他的魏王和呂貴妃,都背上了沉重心理負擔。
所以就算沈青筠再怎麼將太子當作潔白月光一樣的存在,她也沒辦法毫不猶豫點頭。
太子許是看出了她的猶豫,他道:「吾當不好一個皇帝。」
沈青筠心裡一驚:「不是的,殿下能成為一個好皇帝的……」
太子搖了搖頭:「何必自欺欺人呢?吾都不自欺欺人了。」
他道:「邢國公販賣孤女,罪大惡極,吾卻因為舅甥之情不忍心處置他,甚至要求阿冷也違背良心隱瞞,因私而忘公。」
「吾自幼就立誓,要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要做一個仁慈寬容的儲君,但太過仁慈,太過寬容,便是沒有辦法達權通變,吾不忍心處置邢國公,也不忍心陷害魏王母子,更不忍心處置忠心耿耿的文臣,而大齊重文輕武,軍隊孱弱,已經到了不得不變的時候了,若吾真的登基,文臣以死相逼,吾能堅定變革嗎?」
太子嘆道:「吾做不到。」
病中時日,他反覆思量,魏王被除,他沒有想像中的開心,邢國公自盡,他更是困於負罪感中難以解脫,終至一病不起,他也漸漸明白了,他真的不適合做這個儲君,更不適合做這個皇帝。
沈青筠咬唇,她眼眶一紅,側過頭去:「青筠只希望殿下好好活著,歡喜度過一生。」
太子凝眸看她:「你放心,吾會好好活著,歡喜度過一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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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筠身體稍好後,太子便讓婢女將她送回菱月閣,嘉宜公主在焦急等著她。
一見到沈青筠,嘉宜公主就問道:「怎麼樣?皇兄見到你後,沒有再意氣消沉了吧?」
沈青筠遲疑了下,她也不知道這次的說服效果怎麼樣,她道:「殿下答應青筠,會好好活著,歡喜度過一生。」
嘉宜公主有些疑惑蹙眉,但很快,她就道:「既然皇兄這樣說,那就代表他想通了。」
嘉宜公主心中沒什麼城府,她高高興興的說道:「筠娘,我就說皇兄對你不一樣,你一去,皇兄就好了。」
沈青筠道:「我也沒說什麼……」
嘉宜公主只當她在謙虛:「不,皇兄得的是心病,需要解語花陪著他,你就是這朵解語花。」
她還道:「皇兄對我恩重如山,皇兄病了,比我自己病了還讓我難受,筠娘,你真是我的恩人。」
嘉宜公主興高采烈的,但沈青筠心中卻一直犯嘀咕,太子真的想通了嗎?
可是,她離開太子寢宮時,他那模樣,不像呀。
她該形容太子那時的表情呢,那是一種好像下定某種決心的神情,但太子,會下定什麼決心呢?
沈青筠不知道。
但她很快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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