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邦當然不會算這東西,他看向周昌和戚氏:「兩位可有異議?」
「當然!」戚氏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冒精光,「公主怕是忘了戰時消糧巨大,一名士兵一個月就要吃三石多的糧食,十萬大軍一個月就需要三十萬石糧食。當年為了支援大軍,漢蜀兩地的糧草大部分支援給了前線,能抽出糧草支援關中已經是極限了。」
劉邦:「少府說得有理。」
「聽著是挺有道理。」陰嫚嗤笑,「陛下當時占據了敖倉。敖倉,匯聚天下糧草,有千萬石之多。當時項王尚未襲擾甬道,前方可自給自足,又何來漢蜀都供給前線之說?」
「可是蜀地潮濕,糧草難以保存……」
陰嫚:「下濕之地,粟藏五年,米藏三年[1]。就算巴蜀一帶再難貯藏糧草,也能維持一兩年。也就是說當時巴蜀兩地至少存糧一百四十石,除卻自留,為何賑災之糧不足三十石?我請問其他糧草呢?」
飛蛾撞進了蜘蛛布好的陷阱,在掙扎中越纏越緊。最後,徹底困死在網上。
戚氏被陰嫚打中了七寸頓時啞口無言,臉色發白,豆粒大的冷汗從鬢角滴落。
周昌見事情明了,立刻開口:「陛下事情已經真相大白,少府罔顧律法,貪圖賑災糧草,致使關中無數人餓死。請陛下從嚴懲治,以正視聽!」
劉邦見周昌態度堅決,勃然大怒:「好你個戚燁竟敢背著朕干出這等下作的事情!」
「陛下饒命,陛下饒命!」戚氏連忙跪在地上,「臣也是為陛下著想。當時戰況不明,把糧食都給了災民,萬一滎陽失守了,我軍又該如何?」
劉邦怒道:「當乃公是三歲小兒,由得你哄騙?」
戚氏已經病急亂投醫了,抓著劉邦的下裳,語氣激動:「陛下您不能問責臣。此事是由丞相一手督辦的,他沒有發現問題亦有失察之責。」
周昌:「陛下,人命關天,不可放過罪首!」
「他們已經死了,死了兩年了!」戚氏瞪著周昌,「周昌你抓著兩年前的事情不放,到底是為了國家還是為了拉丞相下馬?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一直嫉妒丞相,想著法子針對丞相——」
「你血口噴人!」周昌被氣得站不穩了。
劉邦:「放肆!」
此時此刻,宮室堪比菜市口。
陰嫚冷眼旁觀,不得不說戚氏的這招高明,先是拖蕭何下水,然後將此事說成是功臣集團的內鬥。對於皇帝來說,對錯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平衡。而且——
她打量著怒容滿面的劉邦,浮於表面,更像是做戲。
也對,戚姬做了那麼多錯事,劉邦都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而這份寵愛也會以她為中心惠及到每一個姓戚的人身上,愛屋及烏大抵如此。
戚氏又一次爬到劉邦面前,言辭懇切:「開國初期正是用人之際,您懲罰我事小,連累了丞相,失去了人才事大啊,陛下!」
「你閉嘴!」劉邦呵斥戚氏後,看向她和周昌,「這廝雖然狡辯,可說的也是事實,丞相卻是不該受此牽連……」
「若是不受牽連的代價就是放過罪首,臣寧願脫了這身官服!」蕭何從容走進,站定沖劉邦行禮,「凡人主必審分,然後治可以至,奸偽邪辟之塗可以息,惡氣苟疾無自至[2]。」
劉邦:「可是——」
蕭何義正詞嚴:「陛下初平天下正是樹立威信之時,豈可因一時不忍,使得自己的名譽受損,也使國家遭受蟲蠹的危害?秦因趙高李斯奸佞之臣為亡,陛下當引以為戒。」
「你瘋了!」戚氏瞪大眼睛,「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自然知道。」蕭何正色,「此事確為臣失責,請陛下責罰,以正朝綱!」
戚氏忙不迭地拉著劉邦的下裳,打起了感情牌:「陛下饒命啊。阿姊的生辰就要到了,您忍心讓她傷心嗎?」
託辭已經沒有了,劉邦就是有心包庇也不行了。他深吸一口氣,甩開了戚氏,對蕭何作揖:「丞相說得是,朕確實應當以身作則。」
蕭何連忙扶起劉邦:「陛下言重了。」
劉邦又看向周昌:「御史大夫揪出蟲蠹大功一件,朕要重賞。」
還沒等劉邦把話說完,戚姬的聲音就傳來了:「什麼揪出蟲蠹,分明就是罔顧國事!」
陰嫚按了按太陽穴心道,今天的櫟陽宮還真熱鬧。
戚姬厲聲呵退了前來阻攔的僕從,哭哭啼啼地來到劉邦面前:「陛下,弟弟尚且年幼,不懂律法。他只是擔心滎陽失守後,漢軍沒了糧草來源,想省一點糧草。雖然做法有失,可這一切都是為了陛下您啊。」
「阿姊你終於來了,他們都欺負我。我不過是心系陛下,卻被人誣陷為貪贓枉法。我,我——」戚氏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