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他們一疊又一疊的手札中可以看出,兩人花費了十數年時間也沒有勘破宿家心法的秘密,沒能研製出秘藥,更沒能找到據說富可敵國的宿家寶庫。
但鍾懷記錄里提到寶庫中確信有心法秘籍和能輔助修習的秘藥配方,因為這是他曾經從宿玉成那裡試探得來的消息。
只是宿景明「不思上進」,他把人留在身邊嚴密監視,卻沒見他動用過寶庫或秘藥,只能恨恨猜測宿玉成或許還沒來得及向自己兒子傳承相關內容。
而有宿景明這個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在,鍾懷便只能偷偷研究,無法大規模地,明目張胆地廣召天下人士幫忙探尋宿家的秘密。
他也確實如死前所說,費盡心機百般謀劃,最後什麼也沒能找到。
但他沒能找到,不代表之後的人找不到,況且宿景明不是還在嗎?
在挖出鍾懷藏起來的秘密後,不少江湖中人心思開始浮動起來。
雖然諸如少林、武當、峨眉等一些根基深厚的大門派表示不願再參與這趟渾水,宿家父子倆的一些知交好友也明確表示反對。
但財帛動人心,更不要說還有江湖人夢寐以求的頂級功法,現在又正是宿景明,或者說是宿家最勢弱的時候。
最終,一些大大小小的門派,一些名氣不一的江湖散客還是聚集起來。
他們打著「誅鬼王,殺百鬼,清武林風氣」的口號,組建起一個「清義盟」,同時廣召武林人士參與,說將於半月後殺上雪山,為民除害。
宿景明得知消息後直接向他們下了戰帖,說秘藥寶庫,特殊功法,他確實都有,不怕死的儘管來,他就在終寒山等著他們。
見他如此囂張,清義盟中更是義憤填膺,好似理由更加充分了似的。
大戰一觸即發,距離眾人定下的攻打百鬼門的日期只剩三日的時候,終於暫時穩住了殘缺的崖山派的鐘庭雪,秘密來到終寒山深處,要求見宿景明一面。
宿景明竟也真的來見他了。
他踏著漫天飛雪緩步走來,言笑晏晏:「師兄找我何事?」
一時間,鍾庭雪想起了很多個昨日,想起了很多個或興致高昂,或心虛搖扇,或打趣揶揄,或垂頭喪氣的宿景明,但無論是什麼樣的他,都會在邁過書房的門檻時,十分鮮活地問上那麼一句「師兄找我何事?」。
鍾庭雪忽而覺得今年的寒風不知為何尤為凌冽刺骨,颳得人心底刺起某種冰冷的痛意,使人在呼吸時都嘗到喉間泛起的淡淡血腥氣息。
他忍不住端詳宿景明變得蒼白的臉頰和淺淡的唇色,最終,只低聲問道:「你的傷怎麼樣了?」
宿景明笑容一頓,原本浮在他臉上的那層虛假笑意漸漸消散了:「師兄,你不該來的。」
鍾庭雪眼中浮現出真切的悲意:「為什麼不早些告訴我?」
宿景明望向遠處的峭壁,大片大片的雪霧正被狂風颳起,咆哮著從山頂席捲而下,它們摧毀沿途的一切,以一種一往無前的姿態衝進深不見底的深淵。
他微微笑起來,這次的笑容不再是如剛才那樣的假面和戒備,而是發自真心。
「痛苦只要有一次就夠了。」宿景明眉眼含笑,語氣帶著些縹緲的溫柔。
他很清楚,與鍾懷那個惡貫滿盈,道貌岸然的老賊不同,大師兄是個真正的君子。
行俠好義,知恩圖報,光明磊落,寧靜致遠,好像所有美好的品德都能在鍾庭雪身上得到體現。
大師兄雖然看起來性格清冷,面對很多人,很多事時臉上好似總帶著淡淡疏離與漠不關心的情態,但宿景明知道他其實是個非常心軟的人。
鍾懷雖在暗地裡壞事做盡,但不可否認的是,他偽裝出來的鐘盟主雖有一些固執、好面子的小毛病,但整體上是一個面面俱到,值得依靠,十分受人敬仰的存在。
宿景明在15歲後拜他為師,得知真相之前尚且被他蒙蔽,在看穿他的真面目後那如世界崩塌的煎熬感和萬物皆不可信的傷痛至今不曾消散。
更何況大師兄這個從小被鍾懷撫養長大的養子呢?
大師兄因為當年被他父親救下,又有賜名的緣分,這些年對他十分關照。他們在相處中也結下了親厚的緣分,既是兄弟,又是摯友。
一邊是對他有多年的撫養教導之恩,父子師徒之情,但作惡多端的鐘懷;一邊是對他有救命之恩和知己之情,但同樣要大開殺戒,以惡制惡的宿家。
何必告訴他呢?讓他在痛苦糾結中不知該如何自處,如何選擇,讓他夾在宿家與鍾懷的死仇之間左右為難,做什麼都是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