餓肚子從此變成了常有的事,岑以白有時實在撐不住了,又不敢去打擾帶著耳機的人,只好悄悄去扒垃圾桶,想撿點剩下的泡麵吃。
可他的身子不夠高,立起來時只勉強碰到垃圾桶邊緣,想要再探進去一點翻找時,整個桶的重心被他掰得傾斜,哐當一聲,沒什麼重量的塑料桶旋轉著倒下,裡頭的紙巾和垃圾袋散落一地,將地板弄得一片狼藉。
自知惹禍的岑以白嚇了一跳,把頭從桶里撤出來,慌慌張張竄進了椅子底下躲著。
等了好一會兒,房間裡靜悄悄的,沒有任何反應,心虛的小貓透過椅子的縫隙偷偷觀察,確認那人正專注盯著電腦屏幕,沒工夫注意這裡才輕手輕腳摸出去,叼著紙巾費勁地想歸位。
「又在搞什麼鬼?就不能消停一會兒嗎!」身前的位置灑下一片陰影,岑以白聽著那道聲音頓住動作,怯怯地抬起頭,看到了男生滿是戾氣的臉。
尾巴的位置挨了一腳,男生的力道沒輕沒重,說出口的話也粗聲粗氣:「就知道吃喝拉撒,一個月掙個百塊錢全被你挖了去,賞你口飯吃就真把自己當祖宗了。」
那是岑以白到家以後挨的第一頓打,為了給他一個教訓,前主人把他扔在陽台外面關了一天一夜。
他那時對情緒的感知如霧裡看花,卻也知曉犯了錯就應該學乖,他不敢撓門,只能縮在門邊,祈禱裡面的人能回心轉意,開了門讓他進去將功補過。
城中村的建築密集封閉,樓房遮住了大半天空,即使站在陽台也望不見星子,他只能透過高聳房屋間的窄縫窺見天色由暗轉青,低飽和的白一點點滲透進視野里。
天亮了。
岑以白在寒風中等了一夜,四肢都被凍得沒了知覺,卻還是在門開的一瞬間忍著難受竄起來。
時隔這麼多天,前主人難得再一次抱起他,岑以白以為這是氣消了的意思,可還沒來得及高興,眼前就蒙上了一條黑布。
他在這個飄雪的清晨被遺棄在離家千米遠的某棟廢棄的舊樓前,細雪把他一身毛髮染成純白,他一抖擻能簌簌搖下許多柳絮一樣的小雪粒。
視線重新恢復明亮時他恍恍惚惚意識到了些什麼,可那道身影走得太快,任他怎麼喊叫都沒有停留的意思。
被大雪蓋住的廢墟底下藏了許多碎玻璃和破木材,稍有不慎便容易扎進肉里,岑以白滿心都是被拋棄的恐懼,根本無暇顧及腳下,在雪地里艱難地劃拉了半天,非但沒往前挪多少,還沾了滿爪子的血。
最後的一點力氣仿佛順著淌出來的血跡一起流失,岑以白倒在茫茫雪地里,只能偏執又徒勞地望著身影消失的方向。
風雪悽厲,嗚咽和悲鳴掩埋其下,渺乎其小。
最初的時候,岑以白是很想質問的——為什麼撿了他,又要隨意丟棄。
為什麼人類的感情能轉變得如此之快。
他很想回去問問清楚,更想明確地表達出一腔歉意,讓那人不要生氣。
這份強烈的欲望被催生成了執念,讓他在零下五度的天氣里撐了下來,化出了人形。
而後他被楚洄撿回了訓練所,在這裡遇到了一群同他一樣的夥伴,接觸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過往於他而言漸漸不再重要。
比起惹人生厭之後被掃地出門的落差,岑以白覺得,流浪也沒什麼不好的。
再之後,他遇到了顏易,擁有了從前不敢奢想的寧靜。
他第一次知道,原來真正的喜歡是這樣的,是不需要等價交換的,是可以牢牢握在掌心,不用隨時提心弔膽,擔心會被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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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許是腦海深處對不愉快的回憶會下意識進行模糊,岑以白窩在顏易懷裡,一段話講得斷斷續續的,情緒出奇地平靜。
他已經能夠做到坦然面對過往,先前那麼抗拒的事現在講起來似乎也不過爾爾。
不平靜的是顏易。
他一言不發,手指在岑以白臉上一直摸著,不知道在找尋些什麼。
岑以白感受到那節指尖在顫抖。
「我其實不怨他,如果沒有他,我也許都不會有這麼好運。」他拉下顏易的手,握在手心裡不放開,「我只是不想再經歷第二次。冬天的雪地太冷了,我不喜歡。」
「我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顏易低聲說。
親吻替代心聲印在岑以白額上,順著鼻尖一路往下。被碰過的地方痒痒的,像被蝴蝶的翅膀撲閃過。
他們如同兩隻抱在一起舔舐毛髮的動物,每一次觸碰都小心又珍重。
岑以白仰起臉,撞見折射進顏易眼裡的月光,他不知怎麼想的,突然問:「你是在可憐我嗎?」
「腦子果然燒糊塗了。」顏易捏著他的鼻尖左右晃了晃,「那不叫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