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柒做不到。
所以,他一邊暗中蟄伏收集線索查探真相,一邊在想法子找退路,好在復仇之後,能夠急流勇退,離開京城,護著唯一的親人過完下半輩子。
他不想再當官了。
每日換上指揮使的官服出門,馮柒低下頭,那大紅的官袍仿佛親人留下的血,補子上的栩栩如生的飛魚,也成了哭嚎著的鬼臉,時時刻刻痛哭著提醒馮柒。
他眼下的顯赫,是踩著親人的血換來的。
而現在,他終於可以解脫了。
油燈炸出噼噼啪啪的響聲,星點火光濺在馮柒手上,他平淡地看著對面坐著的殷微塵,「藺家沒了,我也報仇了。」
查抄藺吉安的時候,他抄出了一份罪證,證明當年主謀是誰的罪證。
這些年為了查明真相,馮柒沒少靠著手裡的權利動私刑,藺家就是靠著這個來威脅他,而馮柒手裡也有藺家貪污受賄,仗勢欺人的證據。
兩方利用又對峙了大半輩子,到最後馮柒才頓然發現,真兇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藺家,好一個藺家,設計死了白家,又算計到他家。
也正因如此,得知殷微塵和徐辭言的動作之後,馮柒才送上了那份大禮。
好在結果沒讓他失望。
「指揮使這個位置,只有死去,才能辭官。」
馮柒如釋重負地笑笑,「再過幾日,罪大惡極的喉官衙指揮使馮去惡就會死在任上,我去了,位置就空出來了。」
洛夫人跟著嬤嬤讀話本的聲音響起,嘰嘰喳喳裡面,馮去惡嘴角揚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你幫乾爹報了仇,乾爹很高興,等到乾爹去了,喉官衙里,就沒人能護著你了。」
馮柒多年退意,自然不可能為了便宜兒子留下來。
並且,大殿上那盒裝滿不同時間藺黨官員罪狀的紙,也讓乾順帝對他的疑心再次加重。
這時候不「死」,怕是過不久,乾順帝就要來清算他了。
馮柒取出一個匣子,從外觀上看,和告倒藺朝宗的那個一模一樣,「父子一場,乾爹也送你份禮物。」
殷微塵沉默地接過匣子,打開一看,一張張紙上的名字,有他頭頂的那些上司,也有京城各部的官吏大人。
琳琅滿目,若是放到督察院,滿院的御史能笑死。
從不入流的小旗爬到五品千戶,再到從四品鎮撫使,殷微塵走了二十年,而要當到僉事同知,只需要這麼一盒子紙。
這便是喉官衙的升職路線,踏著百官,榮登高位。
「陛下早年說過會保我家人一世平安,卻沒有做到,所以我沒把這盒子交上去。」
馮柒慢條斯理地擦擦手,「現在給你了,相信我,會有用到的一天的。」
「皇權、地位……」他慢悠悠地哼唧出聲,語調說不出來的譏諷,「真是好東西啊……」
「為什麼這麼確定?」殷微塵遲緩地問。
馮柒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微塵啊,你和那徐無咎徐大人,是從小一同長大的吧?」
「祁縣到京城,並肩前行互為臂膀,多麼感人的情誼啊,」馮柒笑語盈盈,低下頭湊到他耳畔,「那徐大人並非凡俗,以他的做派,早晚有一天會觸到皇帝的雷區。」
「到那時候,你身為皇帝親衛,是殺他,還是不殺?」
殷微塵手掌猛地握緊,下意識站起身來,「我!」
他動作太急,帶起了桌上的油燈砸在地上,啪嗒一聲巨響。
「啊!」
屋內響起一聲驚呼,洛夫人快步走出來,兩下踩滅火苗,疑惑地看著他們,「馮柒,你是不是罵兒子啦!」
「微塵是個好孩子,」洛夫人認認真真地開口,哪怕以
她的心緒,並不太能理解自己才三十來歲,怎麼就多出來這麼大個便宜兒子,「你不許罵他。」
「哪裡,」馮柒無奈地笑笑,走過去扣住她肩膀把人陀螺一樣轉了個面,「有你護著,我哪裡敢呀。」
他遙遙丟過來一個紙團,那張白面狐狸臉上笑意真誠,「乖兒子,你的及冠禮,為父怕是只能在地府里給你過了。」
「這是給你取的字,」馮柒攬著妻子往屋裡走,「你愛用不用吧,我這沒多的屋子,就不留你了。」
「你好好和微塵說話!」洛夫人訓他。
兩人的聲音消失在院子裡,殷微塵沉默地站在原地,半響轉身去了後院把剩下的柴披好,一捆捆柴火旁邊,還有著兩桶火油。
等出了門打馬回府,祝娘子已經歇息了,他回到書房裡,拆開那張紙條。
洋洋灑灑兩個大字——惟庸。
惟願吾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
第79章 返鄉 婚假結束之後,徐辭言按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