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裡催的急,負責駕車的侍衛把鞭子抽得啪啪響,方才才跑了滿身汗,眼下厲風吹著,那太監也不免直哆嗦。
「這,洒家身上腌臢,怕是污了徐大人的眼,」那太監心底有些猶豫。
徐辭言眼神尖,夜色里也看出他身上的服飾非大太監不能著,笑道,「這有什麼,誰不是吃五穀雜糧的長大的,公公在宮裡當差,若是因著我著了涼氣,那便是下官的罪過了。」
「還未請教公公名姓呢?」
那公公見徐辭言這般客氣,心底也覺得舒坦,「洒家鴻祥,這便多謝徐大人美意了。」
「公公言重。」徐辭言親自掀了掀帘子,眼底划過一絲暗色,和御前大太監鴻喜同屬鴻字輩。
鴻祥一進車裡,一個小荷包就塞過來了。
這年頭給內侍送禮都成慣例了,徐辭言柔聲開口,「到底吹了寒風,還請公公喝碗薑湯暖和暖和。」
鴻祥眉開眼笑,悄悄地收下銀子,有心提點,「今日東宮裡出了事,陛下發了好大的火。」
「徐大人若進了宮,可千萬軟和點,別惹了陛下生氣。」
一聽是蕭璟出事,徐辭言心底就一沉,等到了大殿外面更是心驚。
東宮的幾位管事太監嬤嬤、還有蕭璟平日裡貼身侍奉的紫玉,連帶著滿宮大大小小的宮人都跪在外面。
夜風悽厲,他們大多只著了單衣,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哎呦徐大人,您可算是來了!」
鴻喜站在外頭,急得走來走去,眼神不住往他乾兒子紫玉青紫的嘴唇上看。
徐辭言跟著他急匆匆往裡走,時間緊急,鴻喜顧不上太多,「家宴時殿下喝暈了酒,陛下就讓他先回宮裡來了,等散宴了一來看,殿下榻上擱著本禁書呢!」
禁書!
徐辭言總算是知道自己為什麼不和其他幾個侍讀一同跪在外面了。
司經局洗馬,掌四庫全書……
「讓他滾進來!」
殿裡傳來乾順帝暴怒的吼聲,鴻喜侯頭髮緊,趕忙推開門,「陛下,徐洗馬到了。」
——啪!
一進門,徐辭言就險些被一本冊子砸到臉上,他趕忙跪下,快速地掃了眼周圍。
蕭璟只著裡衣,面色蒼白地跪在地上,而乾順帝一身袞服未換,滿面陰霾,額角青筋暴起。
冊子落在腳下,徐辭言不敢去翻,鼻觀眼眼關心地跪在地上,「臣叩見皇上。」
「徐侍讀,」乾順帝反倒沒先發作,強忍著平靜,「太子最近課業怎麼樣?」
徐辭言心底苦笑一聲,謹慎回答,「太子素來勤勉,幾位侍講的大人多是誇讚。」
「勤勉,」乾順帝冷笑,「勤勉到敢在宮裡大看禁書了?!」
「你自個看看你腳邊那是什麼!」
得了准許,徐辭言趕忙把那冊子撈過來一翻,只一眼,心底就重重一沉。
「 十二巫山誰道深,雲母屏鳳薄如紙。鶯鶯宅前芳享述,燕燕樓中明月低,從來松柏有孤操,不獨鴛鴦能並棲……」
竟是本《剪燈新話》!
這可不是本什麼好書,徐辭言渾身發毛。
身為十大禁書之一,《剪燈新話》雖不比《金瓶梅》在後世流傳得廣,但某些地方比《金瓶梅》還不如。不僅寫了普羅男女畸變痴戀,還有人妖人鬼等等大違聖人學說的東西,筆觸糜頹,「交合之事,一如人間。」
「怎麼,」乾順帝面上一片鐵灰之色,「宮裡為何出現這般禁書!徐洗馬難道不知嗎!」
徐辭言面如白紙,忍不住冷笑一聲。
他知?他怎麼知,任洗馬一職還不過幾日,職務交接都還沒交完呢,就先背上黑鍋了。
「陛下!」
以穢物擾亂太子心性,這可是死罪,徐辭言自然不能就這麼認了,當下深深跪伏,「《剪燈新話》乃本朝禁書,市井書鋪一概不准刊印售賣,臣雖任洗馬一職,但到京不過數月,哪來的本事拿到此書啊!」
他一口咬死自己沒見過,抬眼深深地看向乾順帝,面色堅定,「臣敢問陛下,這書是在何處查得?」
乾順帝一愣,眼神一掃旁邊的鴻喜,老太監見徐辭言還會狡辯,趕忙開口,「是在太子殿下的床幃處找著的,被枕巾壓著。」
徐辭言趕忙接上,「陛下明鑑,臣若有心煽誘太子,又如何會送來這麼本明顯的厚冊子呢!拆散一次送來幾頁、以蠅頭小楷寫成小冊不更為便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