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昭寧抽空去了私人診室,終止了三分之二進程的心理催眠。
催眠師詫異:「宋小姐,您確定嗎?」
那天陽光好到不像秋末。
但深夜驟降的氣溫昭然若揭地提醒她,冬天來了。
她靠著白色躺椅,捕夢網懸在半敞的玻璃窗前,粉色羽毛和鱗片在她眼底撞著明麗乾淨的色彩。
目光更遠地眺過去,她看見直聳入雲的地標性宋氏辦公樓,也看見地平線升起的第一輪淺金光線,錯落低矮的灰色步梯房頂。
老城區的拆遷終於提上日程,就從年底開始。
許勉的外派還沒結束,唐悅嘉申請到了明年MBA的深造課程。
懷願已經殺青,據說殺青當晚宋斂親自去了一趟,這回沒再吵起來。
聞希病情穩定,可以出院了。
他用兩人之前交換的手機號碼打電話來,接通的人卻是唐悅嘉,小姑娘捂著聽筒,把聲音壓得很低,說宋總很忙。
宋總。
多麼涇渭分明的稱呼。
小孩沉默一息,再開口時卻帶了好像在哭的笑音。
「那等姐姐不忙了,我請她來我家裡吃飯好嗎?」
她掛了電話,小步走到宋昭寧身邊。
剛想說什麼,卻發現她避開眼,手背抵著微微泛紅的眼尾。
唐悅嘉自顧自地給她接了杯水,幽靈般無聲無息地退出催眠室,她離開的時候,風剛好拂起了捕夢網。
宋昭寧沒有任何夢境,她也不打算再夢見那些回憶。
她在報告上籤下自己名字,面對催眠師欲言又止的神情,難得地笑了一笑。
「我以後不來了。」
「那……」
對方躊躇一瞬,咽下了所有規勸的話,唇邊揚起妥帖穩重的笑容:「祝您生活萬事順遂,平安健康。」
她點頭,算作應答。
那天午後辦公室來了一位不速之客,宋斂穿著晶灰色的西裝,襯衣剪裁精良考究,手腕佩戴一枚蔚藍鱷魚皮的月相雙追針。
他出場自帶寒冷肅殺的BGM,宋昭寧無語地看著他坐在她那張德國原裝進口的小羊皮沙發,蹺著一條筆直修長的腿,懶散地解開銀色袖扣。
「有何貴幹?」
宋斂含糊地唔了一聲,目光未抬,隨手抽過她放在小茶几的一本雜誌。
翻看兩頁,他興致缺缺地放下,視線在她的辦公室掃了一圈。
坐擁76層複式頂套的辦公室,站在全景玻璃前眼底盡攬整個護城。
宋斂看著她,不知怎麼,心裡有點泛酸。
他畢竟是兄長,長年累月跟在宋愈身後替他收拾爛攤子。永遠有backup的小孩有恃無恐作天作地,但宋昭寧正式接手公司的那一年,宋愈還不知道在哪座南半球的熱帶城市紙醉金迷。
都是小輩,卻過著截然不同的生活。
她有好多身份,既是頌域的最高話事人,亦是宜睦的幕後資本,但眾多環繞著她的金色頭銜中,宋斂最喜歡也最遺憾的身份只有一個。
宋家的小公主,宋老爺子的掌上明珠,未來或有名或無籍的觀星學家。
但這些都不可能了。
留下來的,只有一個宋昭寧。
宋斂換了個坐姿,雙手撐著膝彎,無可奈何地輕嘆一聲。
宋昭寧磕掉半截菸灰,轉頭問:「你到底來幹嘛?」
好。
一句話。
所有溫情煙消雲散。
宋昭寧根本不是等著王子騎白馬來救她的小公主,她是握著寶石長劍屠龍的勇者。
宋斂撐著臉哼笑一聲:「也沒什麼,看你有沒有像小時候淚汪汪的找哥哥。」
「?」
宋昭寧無法理解:「第一,我小時候不愛哭。第二,我也沒有喊哥哥。你別給自己臉上貼金。」
宋斂站起身,點頭:「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