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搖頭。
「這裡不算很美,經濟亦是落後。唯獨自然風景被保存得很好。」她話鋒一轉,輕輕巧巧地笑起來:「我第一次來的時候,只覺得荒蕪。」
她頓了頓,空靈清冷的聲音落了下去:「這裡很少青壯年,留下的都是老人、女人和光著腳瘋跑的小孩。我站在碼頭,看那幾艘灰色的、破敗的漁船,心想這真是一個充滿了不詳和死亡的地方。」
聞也霎時喉間一緊:「你……」
「別誤會。」
宋昭寧揮手排開路燈下嗡嗡亂飛的黑色果蠅,收回手的時候很自然地攏了一把風。
「我只是代入了女主角的身份。如果作為一個商人,這片海域根本沒有投資和考察的必要,但我拍了部電影,如果懷願爭氣,未來至少五到十年,這裡會成為星光薈萃的打卡點。」
她今夜很反常,反常到了聞也感覺到荒誕和陌生。
他想說點什麼,二十來年學過的詞語句子在這一刻失去了原本的效力,最終化為了一聲平淡到令他自己也覺得莫名的,「粥快涼了」。
酒店的招牌近在眼前,她眨了眨眼,雙手背在纖細後腰,在這樣一個萬籟俱寂遠離城市喧囂的時刻,她對聞也說:
「這真是最好的時代了。最出色的導演、編劇,搭配最年輕的星光獎影后、主流市場公認的演技派,國際提名的攝影班底和配樂大師。這部電影從創作初期開始,凝聚了無數人的心血,只有成功這一條路。」
前台看店的女孩子壓著胳膊睡著了。她聽到電動閘門自動開合的聲音,困意已經將眼皮沉沉地斂在黑甜的美夢之中,她模糊地睜開眼,只看見兩個身影。
這家酒店住的全是工作人員,她已經習慣了深更半夜也有匆匆進出的腳步聲。她還想看一眼時間,可是太困了,最終沒支撐住她望向桌面ins款小時鐘的眼神。
宋昭寧從口袋裡拿出房卡,薄薄的一張金色卡片,審美低俗浮誇,白色便籤條描寫的房間號碼已經褪色,大概是經過了太多雙沾著汗水的手指摩擦。
她按下電梯,銀色金屬門關閉,靜謐無聲的方形小盒子只能容納10人,此刻卻像過量超載般猛地搖晃了一下。
這酒店很老了,電梯也是。
她無論何時都站得很直,細瘦弱質的背脊就像撐著冰封之下的恐龍羽翼,或者是深埋礦洞中無法璀璨奪目的鑽石原石。
聞也看著她背影,勾著塑膠袋的手指蜷了一下,將勒出了紅痕的手指撤開。
「……為什麼想要拍電影?」
宋昭寧看著一格一格往上跳的電梯數字,聞言歪了下頭,轉過臉,餘光落到他身上。
沒人問過她這個問題。
章名卉沒有,懷願也沒有。
頌域旗下涉獵的板塊眾多,除了新媒體是近年試水,其餘的暫無業務變更的打算。
所謂的投資拍電影,更像是權貴公子哥捧自己小情兒的玩票手筆,最典型的例子便是住在樓下的那位宋總。
電梯的光源不算很亮,但她恰巧就站在最明亮的那塊區域。望過來的眼眸沉穩安靜,像是真的被他隨口一提的問題困擾。
叮——
他最終沒得到宋昭寧的答案。
直到她刷開防盜門,笨拙地用房卡取電,清瘦修長的手指一一拍過開關,走廊、衛生間、床頭和休息燈依次亮起。
聞也沒有跟進來。
他禮貌而客氣地站在長廊一側,房間的地毯與他腳下的樣式不同,由此便像是涇渭分明的兩個世界。
「粥給你,你吃完了再睡。」
宋昭寧沒回頭。
作為典型的千金大小姐,她身上難以避免地擁有某些不被外人理解怪癖。她的睡衣面料一定柔和親膚,擁有一條專屬的生產線,每年要虧進好幾個數字。
宋昭寧想起有一次在鄉下和心腹總秘住過的招待所,後半夜小腿起了密密麻麻的疹子,嚇得對方連夜開車送上縣裡醫院急診,結果只是皮膚過敏。
她苛刻地收回了視線,知道就算身價上億也沒什麼用,畢竟一層之隔的矜貴太子爺也沒有挑三揀四的資格,除非他真的想睡庫里南。
但就算是庫里南也比這裡好得太多。
她翻開疊得齊整的被子,章導那邊大約還是特別打過了招呼,潔白床品有一種陽光的清新氣味。但只過了幾秒她就反應過來,不是陽光,是懷願代言的藍血高香定製線。
手指從明顯區別於房間老舊陳設的枕頭滑過,指腹柔軟地陷入一個輕柔美夢,她微微地笑起來。
她看過宋斂那間房,被子粗糙到讓他一定會後悔今夜鬧這麼一遭。
宋昭寧心定了定,轉身,身後盪著細小的白色浮沉。
她眉梢輕揚,喊了聲聞也,聲音和腳步一齊落到門外。
手腕上那枚上百萬的表已經摘下來,和手機一起放在電視櫃,她手指扶著門框,視線越過他平直的肩線,問:「怎麼不進來?」
聞也卻有些難堪地再次移開眼:「……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