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桑咬了咬牙,開口時莫名紅了眼眶,她內心湧上了一陣難以言喻的悲哀,卻具體也不知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宴幾安。
「您本來可以不必變成這樣的。」
鹿桑其實心裡有氣,可是開口時聲音里卻有了哭腔,「您為高高在上的雲上仙尊,我可以永遠做跟在您身後的小徒弟……我永遠記得那日暴走靈獸就要踏平我家,您從天而降的樣子……為什麼……」
她吸了吸鼻尖,蹲下來,湊近了宴幾安。
那股甜香逼近,宴幾安下意識往旁側了側臉。
「為什麼,您就不可以愛我呢?」
宴幾安聽鹿桑說了很多,道陵老祖提到沙陀裂空樹不可徹底復甦的本質原因是,宴幾安不愛鹿桑。
真龍與神鳳真心地身心結合才有希望復甦這棵樹,也就是說,當宴幾安的眼裡只有南扶光的時候,這道題從一開始就無解。
原本在鹿桑被他帶回雲天宗歸位、在辨骨閣覺醒神鳳靈骨的那一天,其實沙陀裂空樹就應該可以有復甦的可能了——
根本不用什麼真龍鍍鱗。
也不用什麼入秘境取真龍龍鱗洗髓脛骨。
更不會有他化自在天界的靈脈阻斷、修仙界末日、淵海宗慘案……
他們後來所受的一切苦難,從一開始就註定了,因為從很早很早很早以前開始,宴幾安就只愛南扶光一人。
他甚至自己都不知道呢,還像個傻子似的忙碌於救樹大業,整天忙的團團轉,也不知道問題從根源就存在了。
鹿桑抽泣著說了很多,最後才道:「師祖說,還是有希望的——」
她話語未落,就看見宴幾安勾了勾唇角。
雲上仙尊那張睥睨眾人的清冷麵容,素來鮮少有各種情緒外漏,即便他並不太看得起一些人,他也從來不會有眼下這般嘲諷、刻薄之意顯露於臉上。
他看著還在對道陵老祖深信不疑的鹿桑,就像看到過去的自己。
抽開換一個角度來看,自己曾經何其愚昧與愚蠢。
他想問問鹿桑是不是沒看見前日無數修士命喪沙陀裂空樹根,但凡心中對這件事有一些畏懼,她也不會再如此信服道陵老祖。
「所以今天一切的血色,都是必要的犧牲。」
鹿桑哆嗦著手,從懷中掏出了一瓶藥。
」不能再死更多的人了,夫君……你喝下這瓶藥,忘掉南扶光,我們重新開始——等戰爭結束,再也不會有死傷,我們好好在一起,好嗎?」
「鹿桑。」
宴幾安終於開口。
語氣平靜。
「有時候我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麼……你明明感覺到不對勁了,為什麼還在執著自己走的這條路是對的?還是……你也瞎了,看不見我的下場?」
他說這話的時候,臉始終衝著面前的人。
但是這一刻因為雙目至盲,他看不見她臉上因為他的話有一瞬間的猙獰與扭曲,後槽牙咬合,那張美麗的臉部肌肉因此緊繃。
鹿桑不知道該如何說起,關於這條路她本來就沒有回頭的可能選擇。
這一世,她原本只是一個村女,從小孤苦伶仃,受人欺負,都是美麗加上任何的能力的都啊王炸,可她沒有——
她要忍受冬天漏風漏雨的屋子。
她要忍受村中痞子的騷擾。
她要忍受為了一點兒不值錢的野菜與草藥在山中戰戰兢兢的過夜的恐懼。
她要忍受有時候黑夜裡聽見一絲動靜,她不知道自己害怕的究竟是人還是鬼還是野獸……
她的一生原本這樣枯燥乏味,直到她來到他化自在天界,成為雲天宗的內門弟子,成為雲上仙尊的小徒弟,成為神鳳——
這張曾經絕望的時候她想過乾脆劃爛也許人生都能好過一些的美麗面容,終於變成了不那麼重要的墊腳石。
她受萬人敬仰。
她得三界六界的寵愛。
所以那個小村莊,那個漏風的土坯房,那些過去猙獰且貪婪的凡人凡夫俗子,它們已經被靈獸踐踏成為了徹徹底底的廢墟。
——哪怕他化自在天界也是一灘爛泥,但不會比那更差。
她回不去了。
她也不想回去。
低下頭,柔軟的唇瓣輕輕蹭過雲上仙尊因為乾渴開裂起皮的唇瓣,貼合在一起時,一股難以言喻的快樂從背脊躥起。
閉著的睫毛因為恐懼或者興奮微微輕掃,開合,半晌半瞌著張開,她小心翼翼地用舌尖描繪、濕潤他的唇瓣。
「吃下藥,一切都好了。」她輕輕誘哄,「你的眼睛,師祖會想辦法的。」
宴幾安嗤笑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