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坐在咖啡館裡,謝知周點了一杯黑咖啡。
「不嫌苦?」鄒秦有些意外。
謝知周垂著眼,緩緩攪動著咖啡,「還好。」
鄒秦支著手,等著謝知周開口。
「我……」
他頓了頓,這兩年的內心深處的思念和後悔帶給他的痛苦太深重,獨自承受了太久,以至於他常常覺得窒息得快要瘋掉,而那個溫柔的眼神,就像是的夢。
鄒秦和他不算太熟,又可以恰到好處的聆聽他的心事。
那些說不得的話,愛不得的人,在此刻如洪水猛獸一般,叫囂掙扎著從他的心口傾瀉而出。
他像是沙漠上乾渴了太久的旅人,終於發現了一棵盛滿水的仙人掌,哪怕傾訴是痛,也要毫不猶豫地走過去。
「大二開學的時候,我喜歡上了一個聲音……」
他沉靜下來,講完了這些年的全部。
「鄒老師,」他看著鄒秦,「對不起,你當時和我說的話,我沒有做到。」鴉羽般的眼睫擋住了他眼裡的情緒,只能聽見平靜的敘述,「我當時真的害怕,我怕那些指指點點,那些流言蜚語,我怕那種委屈心酸,那種沉默的痛苦。」
「那現在呢?」鄒秦問他:「你還覺得,你喜歡的只是他的聲音嗎?」
謝知周咬緊了下唇,只是沉默。
他想起出國之後的第一個晚上,他一個人安靜地躺在陌生的床上,拉緊窗簾緊鎖門扉之後,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里,唯有他的計算機散發著冰冷的光。
計算機上播放的是一部電影,叫做《東邪西毒》。
昏黃的色調,落在人面上旋轉斑駁的光影。
那個人說,有些人是離開之後,才會發現離開了的人才是自己的最愛。
全程走神的他沒有看懂這部電影,但他卻記住了這句話。
他終於清晰而深刻的認識到,對季澤恩的感情從來就是不一樣的。那不是簡單的欣賞,不是少年人無處安放的躁動和心跳,不是可以因為流言蜚語就隨時終止的關係,而是他赤裸裸的一顆心,是他全部的愛意,是他生命不能割捨的另一部分。
他遠在異國他鄉,終於後知後覺地明白,他愛季澤恩。
可惜的是,除了最初的那個不夠真誠,也沒人會在意的面試玩笑,他再也沒有說給那個人聽過。
「我原以為,對我們而言,分開是疼痛的終結。」他安靜地回答鄒秦,「可離開他之後,卻比擔心流言蜚語的時候更痛。」
「參加過這麼多次LGBT的活動,」鄒秦問:「什麼感受?」
謝知周喝了一小口黑咖啡,斟酌道:「很好的……感受。」
「那你應該明白,面對爭議和否認,站出來為自己正名和維權,遠比逃避有用。」鄒秦溫和地看著他,偏頭沖他指了指窗外熱鬧的遊行現場,「從前的這個國家,同性戀是有罪的,人人談之色變,將其視為洪水猛獸。可是你看,現在這裡同性婚姻已經合法了。」
他笑著望向謝知周:「有了越來越多的人為之努力,我相信有一天,我們的國家也一樣會更加寬容地對待這些不一樣的聲音。你不想看到那樣的世界嗎?」
謝知周順著他目光望向窗外,幾分迷惘,幾分清明。
鄒秦忽然轉了話題,帶了幾分輕鬆的調侃,「A醫大的法醫系大四下學期就開始去公安局見習了,再不回去,可得錯過了。」
謝知周猛地抬眼,看向鄒秦眼裡沉靜的光。
「我來F大的那天,在你們協會的日常活動里看到了你,你那時候雖然眼裡閃著光,但卻有些逃避,還總帶著口罩。而且你的英語……」鄒秦清了清嗓子,忽然笑了:「也不怎麼樣」。
「知道為什麼現在我才來找你嗎?」鄒秦問。
謝知周雙手交握撐著下頜,抬眼看著他。
「還記得,我因為Gemini離職的事嗎?」鄒秦抿了一口眼前的咖啡:「A醫大並沒有打算開除我,只是準備給我一個處分,提出離職的是我。」
謝知周愣了。
「我之所以敢做,是因為我從不擔心自身的利益會因此受損,以我的能力,我可以在任何我想去的地方,拿到一份可觀的薪水,以及周圍人對我學術的尊重。有了這份底氣,我才有更多的精力,去跟隨自己的心意做事。」
「而且現在的你,在參加活動的時候,眼裡是鎮定而坦然的。」鄒秦評價道:「你已經認可你自己了,我想,你也不會再害怕了。」
「我看過你這兩年的成績單,不論是A醫大還是F大,說實話,很漂亮。」鄒秦嘴角掛著淺淡的笑意:「我想你已經足夠優秀,不出意外,你能找到一份不錯的工作,脫離你家人的庇佑,為自己做主。」
那一刻,他忽然想起了兩年前,季澤恩因為他沒有好好背書生氣的時候,對他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