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游嘉茵終於想起來了。
八年前的那個夏天,萬籟俱寂的夜晚,她曾經來這裡探望因為脾臟出血住院開刀的吳伯。
也就在這間病房的門外,她第一次偷聽到了那對兄弟之間的爭執。
現在與過去在這一刻發生了重疊,一種強烈的宿命感擊中了她,讓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你聯繫過你爸媽了嗎?」
遲疑片刻後,她小心翼翼地問道。
「當然沒有。我想等出院了再通知他們。」吳天翔說,「他們現在在海上,就算聽到消息也沒法立刻趕回來,沒必要讓他們瞎操心。」
「哦……」
「你呢?」
「我也沒有。理由和你差不多,我不想讓我媽擔心,回巴黎前我什麼都不打算說。」
游嘉茵說到這裡,特地停頓了一下,表情變得很認真,「關於我們兩個的事……我也會原原本本地告訴家裡。我媽和我外婆一定會很開心的。」
這句話帶著明顯的求和訊號,但吳天翔反常地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假如醫生決定開刀,我大概要下周才能出院,到那時你的假期都結束了吧。」他只是漫不經心地把話題扯遠,並對游嘉茵臉上一閃而過的愕然表現得無動於衷:「對不起,這次我恐怕沒法帶你去你想去的那些地方了。但要是你不介意,我會把燈塔和我哥墓地的地址發給你,這樣你至少沒有白跑一趟……」
「可我不只是為了你哥才來永興島的!你明明知道!」游嘉茵忍無可忍地揭穿了他,「我來這裡也是為了你,因為我想和你把話當面說清楚!」
「……」
「為什麼不說話?問我啊!問我想對你說什麼!」
「我不想問,至少不是現在。」吳天翔抽回被她握住的手,慢慢從床上直起身,聲音裡帶著一絲淡淡的陰鬱,「我沒有忘記你上一次在醫院和我『當面把話說清楚』時發生的事,那對我來說並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我不想再在這種情況下聽到任何不想聽到的話。有事可以等回巴黎再說。」
游嘉茵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總說我喜歡逃避,什麼時候你也變成這種性格了?」
「……」
「不管了,我今天一定要說。」她孤注一擲地繼續說下去,「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在巴黎遇到的那天嗎?你說我不該為你哥的死自責,不該永遠活在十六歲。那個時候我真的很生氣,因為我實在想不通你為什麼能那麼若無其事地為我開脫!那可是你的哥哥!他的死完完全全就是我的錯!是我害死了他!我一直很後悔那時讓他下去找手鍊,更後悔當初沒有對他說出實話的勇氣!」
吳天翔皺了下眉,臉上寫著茫然:「什麼實話?」
「你哥曾經問過我喜不喜歡你,我否認了。」
「這不是很正常的回答嗎?」他愈發不解,「你選了他,所以你只有一個答案。而且即使你真的對他說了實話,我也不認為會改變什麼。」
「會的。會有改變。」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語氣堅定,「如果他知道了我對你的想法,我和他或許會吵架,或許會分手,或許我們根本就不會一起去落霞岩。這樣後來的一切就不會發生了。但現在說什麼都已經晚了。他死了,再也回不來了。是我給他帶來了噩運,把他推到了另一條路上,而我甚至沒法對他說一聲對不起。我有愧於他,也因此覺得和你在一起是一件對不起他的事。我可以和世界上的任何人在一起,但那個人不能是你。可除了你之外我沒法愛上其他人。我很矛盾,所以有時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那些複雜的情緒在身體裡橫衝直撞,最終匯成了支離破碎,混合著懺悔和告白的一段話。
吳天翔安靜地聽完,陷入沉思,清澈的眼底逐漸籠上了一層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