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天翔再次離開。不一會兒,廚房裡的動靜就傳了過來。
熱水壺燒水的聲音,他翻箱倒櫃的聲音,樓上烘乾機發出的隆隆聲,一切清晰地落在耳邊,仿佛發生在咫尺之外。
隔音不良的老房子裡,距離感總是很模糊,難以把握。
游嘉茵瞥了一眼睡衣,沒有動彈。
她的身上濕冷交加,她知道他馬上就要回來,但卻依舊站在原地,不捨得將速寫本放下。
這裡面,記錄著那段她所不知道的歲月。
海岸邊的彩色木屋,宏偉的教堂花窗,港口停泊的帆船,沙灘上行走的馬群,風中的蘆葦叢……
最開始的幾十頁,全都是他在諾曼第的生活點滴。
內容瑣碎,沒有重點。有的只是寥寥數筆的塗鴉,有些卻精心上了色。
到後來,隨著他走出這座小城,來到更廣闊的世界,他筆下的風格卻變得抽象起來,筆觸和色調越發大膽,像是將雙眼所見的事物在腦內二次加工,構造出一座只屬於他的聖域,一片躲避現實狂風巨浪的避風港。
游嘉茵看得很匆忙,沒時間細細品味,不停地往下翻。
忽然,她手裡的動作一滯。
眼前出現的那張橫跨兩頁的水彩風景,幾乎讓她渾身的血液停止流動。
灰色調的畫面右側,是一座繪有深藍色條紋的燈塔,佇立在晨曦降臨前的晦暗黎明時分。
「你怎麼還沒換衣服?」
吳天翔端著兩個裝有熱茶的馬克杯回來,見她愣愣地杵在那裡,不免有些好奇。
但當他的視線落在那張畫上時,眼神同樣僵住了。
「……你是不是知道這個地方?」
「我知道。」
游嘉茵努力不讓聲音顫抖,朝他擠出一絲笑容:「你哥哥帶我去過。」
那座燈塔,那個暴風雨中的吻,是她美好初戀的開始,也是她多年不散的夢魘。
「他沒帶我去過。」
吳天翔把茶杯放在咖啡桌上,嗓音睏倦而低落:「直到他走後,我才從我爸媽嘴裡聽說,他過去經常在心情不好的時候一個人跑去那裡,但他活著的時候,從來沒有對我提過……」
從小朝夕相處的孿生兄弟,也並不是無話不談的。
屬於哥哥的秘密基地,第一次去,卻是和父母一起,為了將哥哥的一部分骨灰,撒進燈塔底下的那片蔚藍大海,讓他在那個令他安心的地方長眠。
那個清晨,他獨自坐在沙灘上,將眼前的風景深深刻在腦海中。
然後又在幾年後某個午夜夢回的夜晚,用畫筆記錄下來。
脆弱,悲傷,悵然,酸澀,不甘。
紛亂的情緒在他心中流瀉,又誠實地反映在臉上,全部被游嘉茵看在眼裡。
「能不能告訴我這座塔在哪裡?」她輕聲詢問,「我不知道具體位置,但我想再去一次。」
吳天翔收回思緒,點了點頭。
「我查一下,明天發給你。」
「謝謝。」
「還記得我上次說的嗎?」他順勢提醒:「如果你八月份來永興島,我就直接帶你過去。」
「我知道。我還在考慮。」
「別拖得太久,機票會越來越貴,畢竟去我們那裡要轉機,航班不是很多。」
「我知道。」
她加重語氣,把這三個字重複了一遍,表情有些不耐煩,似乎對他的催促很不滿。
吳天翔注視著她,不再說話。
短短几分鐘,關於吳天佑的話題,又一次拉開了他們之間的距離。
這種氛圍下,雙方的心裡都有些彆扭,也心照不宣地「忘記」了沙灘上那段未完的對話。
只差一步就能說出口的答案,最終被一種微妙又強烈的背德感覆蓋。
空氣和心情都變得很沉重,游嘉茵失去了繼續看下去的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