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如晦給他沐發,他以為對方要淹死自己;餵他吃沒見過的果子,他以為是讓他試毒;給他換了身新衣服,他以為自己要上路了。
那時的樓九裝乖,警惕,緊繃了大半個月,卻發現無事發生。
他想,或許是樓渙腦子一熱,送錯人了。
「我的靈相是怎麼來的,是不是源自仙府的骯髒和痛苦,我其實不在乎。」
他在乎的只有崑崙山上的人。
郁危目光沒有落點,放空一樣,直直地望向空處。他眨了眨眼,眼前還是一片黑。
後來他才知道,根本沒有什麼機緣巧合,自始至終都是算計好的。
「直到他們利用了我的靈相,」他遲疑著說,「我……害了一個我很在乎的人。」
話音落下,謝無相罕見地沒有回應。
過了許久,他才輕聲開口,像怕驚醒什麼一樣:「你從前也有過靈相嗎?」
郁危頓了頓,說:「不算是。」
那是一個未成形的相,被他親手剜掉了。很痛,流了很多血,他清楚自己今後可能再也不會有靈相了,但是他不覺得後悔。
謝無相沒說話,忽地靠近了些,近到他能感受到對方微微的呼吸聲,下意識繃緊了身體。
然而下一刻謝無相卻低下頭,手伸到他的頸後,撥開了半濕的長髮,看向頸後的那隻眼睛。
「別怕,這是你的相。」他說。
氣息傾灑在頸側,隨著唇齒開合,拂過敏感又脆弱的瞳膜。郁危僵在原地,聽見他說:「靈相因炁而生,炁是如何,相便是如何,和你的過往無關,今後也不會再被誰操控。」
「它屬於你,只屬於你。」謝無相說,「和你很像——」
要覺醒自己的相,需要很多契機。有人終其一生也與之無緣,有人無心之舉卻得道飛升。世間至今萬萬年,有此機緣的也不過寥寥幾人而已。
他垂著眸,很仔細又認真地用指腹蹭了蹭那隻漂亮的眼睛。半晌,低聲笑了:「……是很漂亮的相。」
水汽氤氳,浴桶還在蒸著熱氣,話音被裹了一層膜,不甚真切地撞進耳中,郁危怔在原地。
他剛到崑崙山的時候,不認識路,有一次走夜路,把自己帶到了溝里。
白天剛下的大雨,將草皮衝掉,在溝里煮了一汪泥水,他撲通滾了進去,變成了個泥人,從頭髮絲到腳底,沾滿泥巴,根本看不出原來的樣子。
爬出去說不定又會掉進另一個溝里。他不敢勞煩明如晦,默默地打算坐在溝里等天亮,再悄悄地溜回去。
等了很久,他都快睡著的時候,忽然發現了一點亮光。有人提著燈從山上下來找他。
他想爬出去,然而借著月光看了看自己如今的樣子,又自閉地坐了回去——明如晦喜歡乾淨,他不想被趕下山。
他忍著肚子餓,眼睜睜看著光亮一點點從視線中遠去了,抿抿唇坐了回去。肚子叫了一聲,他抱著腿,坐在溝里,出神地望著月亮。
連崑崙山的月亮都比山下的好看。
下一秒,月色被更為皎潔的銀髮掩過,明如晦提著燈站在溝邊,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他,看了半天才發現這就是自家徒弟,驀地笑出了聲:「哪裡來的泥人。」
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