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剛回家的萬家大寶喜眉喜眼如和煦春風,覷眼看著小冰,然後說:「三姐姐,你比幾年前瘦多了。那次你被貓兒抓得滿身是傷,可也比現在瞧著神氣。」
女孩的眼眶還是紅的,也許是為了屈巾花,也許是為了自己。
那場令她失去親人的海難,也改變了她的人生軌跡,從此她隱姓埋名。宣和七年的夏天,我瞬間想到,成安侯府也是那年被查封的。
「是不是王珒也在那條沉掉的船上?」我觀察她的神色
她猶豫了半晌,隨後點點頭,回答我的聲音很淡然:「是小叔叔把我從海里撈起來,然後輾轉找到青川姐姐。那時我們都受了很重的傷,幸好他良心未泯,沒把我沿路拋下。這些細枝末節的小事以後再告訴你。」她以為轉移了話題,「如今殿下的心思該放到京都和中殿身上。」
「你早該告訴我。」王珒能及時趕來救命,多半是她通知他的,我心裡悶悶的,「你對他倒比對我坦誠。你把他叫過來,是覺得我保護不了你們?」
女孩抬頭望我一眼,她有點困惑我窒悶的原因。
「那麼接下來呢?」我又問,「你和他也討論過了?他求富貴求名利,你要的又是什麼?」
「我想和姐姐回家去。」接著她斟酌起字句,「你此行去京都可要事事小心。求富貴名利的未必是惡人,願意把手上半塊糍粑再分一半給你的人才值得信任。」
所以王珒是她信任的人,我的胸口更堵了。
女孩的眼睛很快轉換了一種神采,不同於剛才自然流露的擔憂。
「我只是要照顧姐姐一陣子,」她眼底聚起朦朧的曖昧情意,「如果將來殿下需要我,可以隨時來找我。」
昨晚她為屈巾花流的眼淚是真心的,今天卻在勾引其他男人。我按下無名之火,扯著嘴角冷笑。她裝出來的朦朧情意很快化開了,那顆埋在烏黑髮髻里的白珠花又突兀地閃著光。
「幾天前你不是這樣想過嗎?」她很敏銳,無論是我之前的心意還是當下的怒火。
「我沒這麼想過,」我立刻否認,「你對我沒說過一句真話。小冰,你在利用我。」
同她爭執完,我就反覆做著相同的夢。女孩在孤舟上飄零,滿身是血,連面容都看不清;等努力凝聚視線,小舟里的人瞬間又變成男孩,小舟飄到遠處,那是遠離故鄉的荒野,男孩踽踽前行,他要找回家的路。恍惚睜開眼,紅燭上燃著熒熒火光,混沌之間冒出個念頭,皇叔為何要對南宮氏如此嚴酷,幾百年來不是相安無事嗎。
屋裡的碳火太旺,我口乾舌燥,就披上外衣走到屋外。已經過了子時,雨滴淅淅瀝瀝,喧鬧幾天的萬家莊格外寧靜。我執著於夢中的疑問,不自覺走到內眷的屋子,恰巧青川姑娘提著油燈走出來。
「殿下,」她驚訝我深夜時分站在她的門口,朝後退了一步,接著很冷淡地說,「小冰不在這兒。我和喬錚住這間屋,她搬到後面去了。」
自從屈巾花死後,她再也沒和我說過話。她的怒火是對準王珒的,對準我的是冷淡。
我不是來找她的,這樣的解釋毫無作用。她站在軟綿綿的雨里,一定把她弟弟的死同我繞上千絲萬縷的關係。
「青姑娘,」見她轉身就走,我舉著傘追上去,「地上滑,你走慢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