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往前走了一段路。
死氣沉沉的天地間,竟出現一座鬼城。城中孤魂野鬼們來來往往,殘存幾分陽間繁華城池的光景。
葉蓬舟沒有進入鬼城,抱著她來到大澤旁。
這兒有座臨水的小村莊。
逢雪閉上眼睛,心中念:桃花源。
是桃花源里的那座小村。
不過在她記憶里,鬼圖上的小村里還住著許多淳樸鬼魂,但如今合村空空蕩蕩,連桃花也盡數凋零,地上點點落紅,猶如血痕。
她記得小村裡有叫秋生的小童,有白髮蒼蒼的村長,有許許多多的人……大家雖缺胳膊少腿,不是缺了腦袋,就是少了手腳,但他們留在鬼圖裡,日出而落日落而息,當鬼當得還算逍遙自在。
那些鬼魂又去哪兒了呢?
出神時,人已經被抱到了膝上。
青年雙指捏著薄薄小刀,彎眉朝她笑,低聲說:「小羊,會有些疼。」
是有些疼。
羊皮在身上披得太久,早和人肉黏合在一起。想要鑽出這幅皮囊,重新做人,無異於把全身的皮剝落。
地上多了一灘猩紅。
幾點腥血濺在青年蒼白如雪的面頰,他舔去嘴角赤紅血珠,見羊兒渾身微顫,一聲不吭,不由揚眉而笑,倒下一碗美酒,送到它面前,道:「喝吧,把自己灌醉,便不會疼了。」
白羊低頭,慢慢舔著酒液。
江要從窗中湧入,道:「這頭小羊倒能忍疼,和師兄你一樣,皮都被剝掉了,還能一聲不吭地喝著酒。」
帶血的皮逐漸褪去,先鑽出來的是條鮮血淋漓的手臂,再之後,一個血淋淋的人影從羊皮中掉了出來。
江要眼前一花,還未瞧見什麼,一件鮮紅外袍便輕輕蓋在了少女的身上。
肌膚黏連處,依舊不斷流出鮮血,滴答血珠濺落在地,屋中霎時變得血氣濃烈。
江要瞥眼躺在血泊里、不成人形,也瞧不出男女的「羊」,嘆了口氣,「師兄,為何非要剝去她的皮,要是做羊,她說不定還能活下來,如今重新做人,身上皮都沒了,指不定馬上就掉了氣。咱雲夢又不缺青草給一頭羊吃。」
鬼哭輕轉,敲擊著酒杯。
「我只是好奇,」葉蓬舟垂下眼睛,望著躺在地上的血人,霜雪一樣冷的面容噙著抹若有若無的笑,「分明是人,還有人供奉,為何甘願披上羊皮,當頭愚蒙畜生呢?」
江要道:「自然是她喜歡當羊唄!這世上人各有各的怪癖,還有人插上羽毛從山崖跳下來,以為自己是鳥呢,這樣想,喜歡當羊也不算稀奇。」
地上血人已是體無完膚,胸口耷拉著被血浸透的羊皮,頭上頂著的羊頭浸在血里。
披上羊皮這麼多年歲,肌膚早黏在一起,想脫下羊皮轉世為人,哪這麼容易?
半晌。
青年低低嘆了口氣,「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