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陳牧成已經到了那個,思想獨立,人格獨立,精神獨立,仰慕比自己大的孩子不再是如仰慕大人一樣的年齡。
他有一點喜怒無常的小脾氣,也有一點叛逆不講道理的小性子。所以當他發現楊乘泯不聲不響地跟著他一前一後地出來,目的性不明,不確定是不是要來以這是楊東,這是他爸爸買的名義來跟陳牧成一人一半分那些煙花時,陳牧成是有點不高興的。
但楊乘泯,哪哪都讓陳牧成喜歡,陳牧成又沒辦法對他祛魅。
他當時黑著臉一言不發地拆了幾盒仙女棒給楊乘泯,楊乘泯沒要,反而是蹲下來摸出一個防風的打火機給他。
這下陳牧成心虛虛的,自覺是他把人家想那麼壞,想跟楊乘泯道歉,又別彆扭扭地拉不下臉。
最後握著煙花棒,一步一步挪到楊乘泯旁邊。楊乘泯不愛說話,他想和楊乘泯說話。但開口不邀請,不像更小的時候一樣脆生生地叫楊乘泯一聲哥哥,反而是發牢騷,講一些自言自語的碎碎念來企圖吸引楊乘泯主動跟他說話。
「煙花好漂亮呀。」
「大人好無聊呀。」
「飯桌上的小魷魚好難吃呀。」
「我好冷呀。」
癟癟的語氣,楊乘泯一直安靜地聽。到最後一句,他去注意陳牧成,才發現他穿得不厚。至少跟楊乘泯比起來不厚,一件羊絨帶扣大衣,好看,但輕薄一層棉,跟楊乘泯那件丑的,但暖到夠將整個人都裹起來的羽絨服差得多。
於是楊乘泯就脫下來,拉鏈從頭拉到尾,遮住下巴,嘴巴,鼻子,把他整個人裹在他的羽絨服里,只露一雙黑亮的眼睛。
那兜煙花確實是楊東特意買給陳牧成的,各式各樣,沒有安全隱患,針對年齡十歲以上兒童。
所以當楊乘泯發現那個不知道怎麼混進來的20000響的煙花蹦出去幾米遠後突然無端不燃,他怕他被隨時都有可能迸發的巨大衝擊嚇到,他幫他過去確認是否好與壞,是否還能玩。
一段距離,一點時間的漏洞,與緊跟其後的楊蒼錯過。一件衣服,一盞不夠充足的路燈,讓姍姍來遲的楊蒼認錯。所有天時地利人和的巧撞在一起,再次往回望時便是那個千鈞一髮的,他被楊蒼推下去的瞬間。
楊乘泯早就明明白白地清楚是他對不起他,他大可爭分奪秒地跑回去叫楊東陳明宏,不管不顧隨便攔住一個路過的人,或許自己跳進去把他托舉上來。
但在只有十幾歲出頭,整日被楊東無關痛癢的忽視,被楊蒼想方設法凌虐的楊乘泯,他還沒有長大。一個孩子,是沒有太足夠成熟的高尚觀念的,反而是人性本質中自私又自利貪生又怕死的那一面在那個瞬間全躍出來。
他怕他鬧出一點動靜就讓楊蒼察覺到他推錯了人,他怕他被楊蒼推下去,他怕他被他推下去沒人救他。天太冷了,河裡的溫度和河外的溫度是不一樣的。除此之外他什麼也想不到,什麼也做不到。就那樣目睹全程、袖手旁觀、顧影自憐。人動不了一點,腳走不出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