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真沒想到女孩會開槍,且槍法如此利落。畢竟在他們貧乏的認知里,女人遇到危險除了哭就會尖叫。她一定是裝出來的鎮定。
槍響之後,他和普羅蒂諾疼得在地上嗷嗷亂叫,眼淚鼻涕一把一把地流出,抱著大腿的手滿是又濕又熱的液體。疼得站不起來。就在他覺得這輩子要完了、要變成一匹醜陋的跛腳馬時,那個女孩騎著自行車返回,銀色的自行車泛著月光的銀。她丟下兩張大面額里拉的里拉,又一言不發地離開。
聖母瑪利亞呀,紙幣上卡拉瓦喬瘦猴似的臉龐輕飄飄地落下,那一刻,曼奇尼在這位早已作古的畫家的黑眼珠里,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情緒。像是對強者本能的敬畏,又像是對她返回時漠然動作後所代表的溫柔意味的貪戀。也許單純對她的闊綽產生了好奇和貪慾。
無論如何,他和普羅蒂諾決心為她效勞。
「嘿,斯蒂凡諾。怎麼不在車裡坐?維太里小姐還沒有來嗎?」
尼古拉.普羅蒂諾——另一位被艾波打穿大腿的倒霉蛋——氣喘吁吁地跑來,他剛剛去買今日的報紙。艾波洛妮亞不在羅馬的這段時間,比安奇專門撥了一筆錢,讓他們收集報紙。
曼奇尼聳聳肩:「我也不知道列車總是會晚點。」至於為什麼不坐在車裡,當然是不想錯過了她。
普羅蒂諾靠著車身,將報紙夾在腋下,雙手插兜問道:「比安奇這學期不會來,你說會是誰陪她來?」
「我不知道。」曼奇尼說,「這些西西里人一個比一個厲害,都不是好惹的。我覺得他們都像薩爾瓦多.吉里安諾一樣。」
他這話讓同伴樂起來,像是聽到了個笑話。
普羅蒂諾笑得肩膀抖動:「你能想像嗎?那場景…要是每個西西里人都是吉里安諾,媽媽咪呀,我們能幹翻德國佬和法國佬吧哈哈哈哈」
曼奇尼不得不拍拍他的脊背,因為他已經笑彎了要。
等笑完,普羅蒂諾揩去眼角淚水,安慰憂心忡忡的同伴:「我們做好手頭的事、聽從維太里小姐的安排就好。她什麼都已經想好了,連鴿子翅膀上的羽毛什麼時候掉都知道。沒有她解決不了的問題。」
他當然清楚曼奇尼在擔心什麼。萬一來一位難相處的西西里人,吹毛求疵或是自大傲慢,他們還不如干回老本行。但他相信維太里小姐的安排。
普羅蒂諾對她近乎盲目地崇拜。
艾波洛妮亞.維太里是司法部長家的座上賓,教皇在梵蒂岡的宮殿接見她,她在奢華恢宏的羅馬大酒店招待同學,大多數人的父親是議會成員。
總而言之,在普羅蒂諾的眼裡,她人脈廣闊,沒有解決不了的事。
「確實。她無所不能。」
曼奇尼望著眼前的中央車站。
八十多年前完工的火車站大氣簡約,充滿了新古典主義的美。它像是一頂巨大的三角形帳篷,棚頂由錯綜複雜的鋼筋和晶瑩剔透的玻璃組成,正面三角形切面最上方懸掛著去年一月剛通過的新國徽——一顆鑲嵌在齒輪上的五角星,左右兩側裝飾月桂葉和橡樹葉。三角形剖的正中央是一條水泥製成的寬廣屋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