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階舉起杯,與他輕輕一碰,意味深長道:「我們師徒合璧,自然勠力同心,所向披靡。」
段不循和陸夢龍過府時,飯菜已經撤下了,劉階與謝琅分坐在矮榻左右喝茶。
劉階幾杯酒下肚,喝得滿面紅光,眉開眼笑的模樣,似是十分開懷,指著人笑道:「你們師母今日親自下廚,備了一桌好酒好菜,可惜你們兩個來晚了!」
下人搬來兩把椅子放在下首,陸夢龍和段不循依次坐了。
陸夢龍睃向謝琅,嘴角一勾,「怪不得清和不等我們,原是提前過來討酒喝了。」
謝琅瞥了眼段不循,默默無語。
劉階笑笑,也眯眼看向段不循,捋著下頦短須,道:「此次山西之行,清和只用短短數月,就查清了逋賦的癥結,彈劾了一批監守自盜的蛀蟲和趨腐逐臭的閹豎。諫議牽涉甚廣,拔出蘿蔔帶出泥,是引起了一股風浪。可那又如何?」
話到此處陡然拔高,隱有春雷轟鳴之意,「為生民立命,自古艱辛。老夫也當過馬前卒、也衝鋒陷陣過,如今運籌帷幄之中,自然要為你們遮風擋雨,不能寒了你們的心。如此,咱們師徒齊心,焉知不能謀他個河清海晏的中興治世?」
陸夢龍看了眼段不循,二人一道起身,齊聲道:「老師教訓的是。」
劉階擺手,語氣加重,「都坐下!」
起身走到地中,負手踱步,緩緩道:「變法為什麼困難?動了旁人的利益而已。因循既有無數理由,變革就有無限阻力。」腳步一轉,已到了段不循身前,居高臨下,倒像是在問他,「一件事,你若想給它挑毛病,總能挑的出,不是麼?」
看了段不循半晌,笑笑,又繼續踱開了步,「成事難啊!花費不足,人事冗雜,沉疴積弊……說起來真是教人望而卻步。可是天時地利人和俱全哪那麼容易,兵無常勢,水無常形,事在人為罷了!若一味畏首畏尾、搖擺不定,只能陷於泥淖,等著黃土埋身吶!」
……
談話並未繼續很久,茶水上了兩巡,劉階微露倦容,段不循和陸夢龍便起身告辭。謝琅一道,卻被劉階叫住,又留了一會兒。
外面的雨已經停了,北京三月末的春夜被這場雨下得格外寒涼。
陸夢龍凍得臉色發白,給了段不循一個苦笑,「瞧出離間計的意思了麼?
段不循眉目微凝,淡淡道:「明晃晃的陽謀。」
苦勸無果,謝琅到底還是上了那封摺子,言辭激烈,直指皇明祖制,引得廷議紛紛,內外俱震。
劉階所謂「聖上嘉許」,不過是他這次與鄭珏較量的結果而已——新君無道,荒唐處較乃父更甚!他嘉許什麼,還不是跟前兩個最為倚重之人吹風的結果。
而結果,說來可笑,不過是謝琅賜金百兩、得到兩句誇獎,平陽皇莊撤了一批閹人,又換上一批新的閹人而已。
人斗人,人換人——稅制不改,逋欠就不會消失,國庫永遠捉襟見肘。
一切才剛剛拉開序幕。
這一次,劉階並未如段不循說的那樣,將謝琅丟為棄子;可往後呢,焉知鄭珏不是蟄伏以待反撲?屆時他老人家自身難保,還會擲地有聲地說什麼「遮風擋雨」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