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琅盯著謝父的手,回想起過往無數個類似的場景:男人暴跳如雷,隨手抄起花瓶、水壺盡往婦人頭上砸去,幼子的嗷嗷哭嚎令他愈發躁奮,愈發變本加厲地毆打瑟縮成一團的婦人。
自打高中進士、家道中興,父親已經很久沒有與母親動手了,久到謝琅以為他是老了,老到良心發現,也暗暗後悔年輕時的荒唐了。今日這一巴掌卻提醒了他,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難怪他能與冉常那樣的人指腹為婚。
「你快說是不是啊?」
謝夫人哭著催促,怕暴打再一次落到年幼的兒子身上,渾然忘了謝琅如今已經長成無需她護著的七尺男兒。
謝琅看著父親臉上的猙獰,這麼多年反反覆覆做的同一個夢浮現在眼前:父親騎在母親身上,用花瓶的尖銳豁口一下又一下地擊打母親的額角,自己跑去灶房,提來一把雪亮的刀,雙手握住刀柄,向下狠狠一劈——作惡的兇徒腦漿崩裂,回過頭來獰笑著說了最後一句話,「好小子。」
謝琅的手下意識地攥緊了,仿佛握住了刀柄的木質紋理。
天,地,君,親,師,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最終,他讀過的書在眼前凝結,在他與父親之間形成了一道透明的屏障。他的手狠狠一攥,又一松,那把無形的刀順勢落地。
「既然父親也來了,兒子正好將這事與二老說明白。」謝琅向前走了一步,逼得謝父不得不向後撤了半步,仰頭瞪視比自己高出大半頭的兒子,臉色難看至極。
「其一,我對靜臨絕非一時起意,既以終身相許,非死不可更改。其二,冉謝兩家指腹為婚,事先並未言明長女或次女。其三,兒子早就與父母言明,柳蘭蕙蛇蠍心腸,其女冉寶兒更是品行低劣,令我厭惡至極,萬不能與其結為夫婦。懇請父母雙親體諒兒子的苦衷,成全了兒與靜臨的一片真心。」
第78章 一失手替天行道,三女郎情勝金堅
隆冬臘月的夜晚格外漫長。
宛平城北的賭坊里,一片烏煙瘴氣之中,柳平賭紅了眼,將面前的牌碼往對面一推,「再來!」
柳金龍端起膀子,瞥了眼面前小山似的一摞籌碼,咧嘴笑道:「三叔可還有銀子麼?」
柳平張大了鼻孔,騾馬似的噴出一股熱氣,像是下定了決心,狠狠一拍桌子,粗著嗓子叫道:「來人,筆墨伺候!」
旁邊兒看熱鬧的人頓時起鬨,「小二快過來!三秀叫你呢!」
小二磨磨蹭蹭地走過來,將筆墨往柳平前面一撂,懶洋洋擠出一句話,「柳三秀,你要抵什麼呀?」
柳平翻著血絲密布的眼睛看了眼柳文龍,又一骨碌轉向小二,咬著牙惡狠狠道:「拿我們柳家的老宅做抵,抵得五百兩銀子麼?」
小二愣了愣,隨即笑逐顏開,哈下腰,眯縫著眼睛,連連道:「抵得、抵得!小人這就伺候筆墨,柳爺您請!」
柳平環顧眾人,隨後身子向後一仰,靠在扶手上衝著柳文龍冷笑,道:「五百兩夠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