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到大,他沒受過一點挫折,她說他不會共情,這點他不否認。他是個看忠犬八公都不會落淚的人,看活著更是心如止水。可也覺得她過於苛責了,人連從前的自己都無法共情,怎麼能共情別人。
在他寬敞明亮的人生里,痛苦只是一個扁平的詞語。是奚涓讓他頭一次對苦難有了具象的觀念。唯獨她讓他產生疼惜的情感。
每回想著她受過罪吃過苦,獨自經歷過人生至暗時刻,心就難受。這難道還不叫共情?直到現在也是,聽到她一個月才掙兩千多,起早貪黑地伺候老人,逞強好勝的心全都沒了,只有細細碎碎的難受。
他很難想像一個月兩千多怎麼過。不是不懂錢的價值,也會賺錢,但對花錢沒啥概念,只覺得兩千多養只貓都夠嗆。
所以他始終搞不懂,明明他可以將一切美好捧到她眼前,給她一個完整家庭。往後他的就是她的,如果他讓她沒有安全感,那錢總能給她安全感。
難不成要一輩子沉浸在失去雙親的陰影里,反芻痛苦?
她真就這樣,抱著一個沒有根據的仇恨,準備恨一輩子。
他錯誤預判了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以為自己是她人生中的光,沒想到只是隨時可棄的一次性手電筒。那修泉呢?一想到他在她心裡扎了根,就氣血上涌,腦門發昏。
早知道不要動心,不要在那個中秋月夜去找她。
那晚她抬頭看月亮,而他看她。
看入迷了,想起一首詩,花間看流鶯,月下看美人 。
而月下看美人,另是一番情景。月輝籠罩著她嬌媚憂鬱的側臉,再柔弱的肉身也有一根鋼筋般的脊椎撐著,這就是她的動人之處。
原來烙進心裡只需要直觀的美,男人都是視覺動物。
只是人在當下難免錯誤判斷自身處境,他當時沒想過自己會逐漸淪陷。
因為她並不是一味虛情假意,她無意間的真情流露,更讓他情難自禁。
就像那支表。她總不願意收貴重的禮物,大概從小出生在充滿愛的家庭,有個溫柔智慧的母親,將她教養得精神富足,又有些知識分子的清高自傲,對過分奢侈的東西會本能懷有羞恥感。買給她的珠寶首飾包包,通通束之高閣,從來不戴。
除了那支表,他騙她說公司年會抽獎送的,一兩千塊錢。沒有哪家公司會拿兩百多萬的百達翡麗作為禮品,就她不識貨。
當時她特別喜歡,舉著表放在耳邊聽,說從小就喜歡聽機械錶走針的聲音。
還很難得地跟他講起她父母。說爸爸去瑞士做學術交流的時候,給媽媽買了支表,也是這樣白色的錶盤,很好看。媽媽天天戴,有一次她趁媽媽忘了,偷偷拿來戴。手腕太細,老往下溜,最後光顧著玩,不負眾望地丟了。
她找了一下午沒找到,哭著回家,爸媽以為她在外面受了欺負,忙關切問她怎麼回事。她只得老實交代,表丟了。雖然媽媽嘴上沒責怪她,但她能感覺出母親的遺憾和失望。
那時就想著等長大了,能賺了錢就給媽媽買塊一模一樣的表。
她說這成了她終生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