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捧卷懷想良久,才去看那下一卷。
此卷中說,「碎金坡」。
第一百章
「碎金坡之名流傳甚廣, 其位於鶴涫台以西,原為淮水之畔一無名矮山,據傳曾為文單王為迎熙照公主所立之金宮所在。後有金宮破碎, 金水流於遍野, 時人爭相掘之, 固得名曰『碎金坡』。
而那金宮傾覆之由,卻少有人知。吾欲究其因果, 數度尋訪探問,後於一山野客店之中見得一說書老翁。那老翁收吾茶錢三盞,將那茶盞一放,說起因由。
老翁唱曰:『卻說那金宮碎,乃自鶴涫台而始。諸君可知,那淮水滾沸之景,古往今來,原來曾有兩回?這第一回 ,興許在座有人聽過,便是那陳時熙照公主西出文單之時,白鶴君投水之故, 也是鶴涫台其名之由來。而這第二回,就是說這碎金宮了!這事兒啊, 知道的人可就少了。小老兒也是這些年走南闖北, 機緣巧合, 聽得些許經過,不知真假。諸位若是不信,那便全當個稀罕故事, 一聽而過罷!
話說前朝年間,有一大詩人, 諸位莫問是誰,不可說,不可說也。前朝之事,諸君之中有識之輩者,想必聽過幾分。武宗年間,卓胡二黨之亂,諸位可有耳聞?那大詩人才華橫溢,自然在朝為官。只是時有那卓胡朋黨之流,肆虐官場,詩人品性高潔,不願與之為伍。以那卓胡之殘虐,豈能放過於他?然而,那詩人才名驚世,人人追捧,卓胡二人亦心有顧忌,不敢加害太過,雖使那詩人幾經貶謫,卻依然立足朝堂不倒。只是可那詩人有一至交好友,官位微末,卻是為其所累,慘乎!丟官歸鄉在先,抄家流放在後,年紀輕輕,便在路上丟了卿卿性命!諸君,且猜一猜這位君子流放何處?恰就是我等腳下,西出番南、淮水之畔的這鶴涫台呀!
那詩人遠在朝中,聽聞此事,快馬自那京都疾馳三日遠赴而來,卻也未能見上這友人最後一面,只能於這鶴涫台之上伏地痛哭,哭得淮水鼎沸,漫涌而上,直將那河畔金宮熔盡,數日方才退去。從此,金宮不再,只余遍野金珠。諸位,這便是那——碎金坡。』
那老翁說罷,有人問曰:『如此,詩人何在?』那老翁笑答:『自是同那白鶴君一般,死了。滾水淹沒橋上,他不肯離去,豈有活命之理?不過,卻也有傳言說,那詩人立地羽化,
上天做了神仙。端看諸君願意去信哪一種了。』
若說前朝卓胡二黨之亂年間,當世可稱大詩人者,唯有莊、李、徐、賀四人。吾列四人生平而思之,老翁所言詩人者,唯莊也。昔年樂安居士棄官而去,不知所蹤,時傳其為卓胡二人所害,莫非真有其事耶?嘆哉,惜哉!千載前朝,只出一個莊雪川,如此玉質良才,竟枉折於朋黨之私!嘆哉,惜哉!」
寧和緩緩放下竹簡,指腹細細撫過最後一筆篆文,心中震動許久難平。
不同於說書人與這刻下竹簡的「湖舟客」,只得遙想揣測,她親眼見過莊岫雲。
機緣巧合,相交數月,視之為友。
如今讀過這竹簡之中所述,再憶起於青雲頂中所見種種,寧和心中已是恍然明悟。
莊兄當年痛失其友,應是確有其事。而那故事之中的那位友人,恐怕她也見過。便是花溪客棧中所遇那位擅琴的江遠兄,陳長青。
「芳草新鮮處,花溪客雲來。」
莊兄種下一株夢鄉樹,千年來將當年之事一遍又一遍重演,究竟是想要尋得一個答案,還是僅僅只是想從早已不可追尋的過往之中撈得一絲故友的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