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茶盞,如同穩下心緒,盯了眼前的男人足有半晌,忽笑了一聲:
「顧昔潮,你占了朕的妻子,還要朕給她皇后之尊,你不覺得這太好笑了嗎?」
顧昔潮凝眉,頭一回端詳面前的皇帝。
偏殿點燃了十餘盞燈燭,陰影重重,照得皇帝面龐清瘦,兩頰凹陷,鳳眼眯著,細紋之中,愈發顯得銳利。
宮城的碧瓦飛甍還還如舊時。
偏殿的擺設,一案一台,似乎都未有分毫的變化。
猶記得,眼前的皇帝初登御極之時,同一間偏殿裡,二人是何等意氣奮發,暢談朝政,指點江山至天明,再一道精神抖擻參加朝會,從不知疲倦。
是君臣,亦是知己。
他放心將兵權交予他;他征戰在外,也放心將後背交予他。
他從最緊手的戶部為他拿下軍糧,雷霆手段;他為他啃下一場一場的硬仗,不惜性命。
他們從前有相同的政治抱負。為家國社稷,為四海昇平,為百姓安樂。
不知是哪一年開始,這一切已悄然改變。
然而,曾經的回憶和念想,是他昔年為臣時,縱使對皇后存心如狂,也從不越雷池一步的緣由——唯一的一次,是洛水池畔醉酒後的失持,從此便滴酒不沾。
也是他至今還喚他陛下的緣由。
君臣之間的裂隙越來越深。即便當年他拱手交出自己身世的把柄,也不能讓這位皇帝放下戒心。
而此時,他的陛下面色不見喜怒,望向他的每一道目光都帶著懷疑和警惕。
元泓也在滿殿燭火里深深凝視歸來的大將軍。
十年未見,一個未老鬢先衰,一個疾病纏身。
當年在此間笑談之時,何曾想過他最忠心的臣子會到今日不可撼動的地步。
皇帝嘆了一聲,陡然間收起了緬懷悵惘的神色,沒有再猶豫,傳喚早已在殿外等候的待詔入內。
待詔文思如泉,筆墨闌干,寫就兩道詔書。
兩道黃絹在大將軍面前一一鋪開。
其中一道,正是皇后薨逝的哀冊:
皇后沈氏薨,殯於永樂宮,追諡孝貞皇后,萬乘悼懷,群臣慕思。玉衣追慶,金鈿同儀。
大魏即日起國喪三月,百官哀送,萬民素服。
而另一道,顧昔潮掃過,眸光微微一變,又瞭然一笑。
皇帝勾了勾唇,目光凜冽,語氣淡然:
「大將軍要朕予她死後尊儀,可。」
袖口金龍倨傲而立,輕叩另一道認罪詔書,道:
「只要將軍向天下人承認,你不守臣節,不顧倫常,覬覦君後。朕,便依你所求。」
顧昔潮為將十餘載,為國征戰,為民戍邊,勞苦功高,朝野內外無不嘆服。
民心所向,皇帝也抓不住他的把柄,更不敢擅動。
唯有覬覦君後一事,君臣父子,天綱倫常,足以定他死罪。
北疆的軍士與他生死相交多年,知道他情深義重,可是天下人不會這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