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昔潮從帳外進來的,大片雪花覆在肩頭,整個人掩蓋在陰影里,壓抑得連鬼魂都來不及發覺他的存在。
「咚,咚,咚——」
他的身後,一道傴僂的身影,拄著拐杖,遲緩卻又焦急地走了進來。
「彌兒,是你嗎?」
熟悉的聲音,陌生的輪廓,彌麗娜錯愕之中,奔涌的嫁衣停息了下來。
火光漸漸近了,亮光所至,出現了阿伊勃枯槁的面容,深刻的皺紋在光下縱橫交錯,一寸目光都不肯離開眼前錯失多年的愛人:
「十五年了,終於能再見到你了……你,一點都沒有變,我卻老了。」
阿伊勃雙眸熠熠,燦若星辰,仿佛有無限光亮從這具早已腐朽的身軀里噴薄而出。
少女一襲嫁衣,顏色依舊,可是當年的模樣。
而他卻少年白髮,沉疴難起,老態龍鍾。
阿伊勃凝視著少女的額頭,顫巍巍地掏出了那張鑲嵌明珠的抹額:
「你喜歡的額飾,我當年找到了配得上你的珍珠,本來想成親當夜送給你……」
「我阿伊勃,沒有對彌麗娜食言。」
他笑了笑,乾柴一般的手緩緩地伸向少女的鬼魂,想要親手為她戴上抹額。
彌麗娜虛空的眸中如同瀰漫著無盡的大雪,幽藍色的陰影如同凜冽的薄刃,一寸一寸割在目光所及之處。
她突然飄過去,魂體因多年怨念而濃黑如墨,尖利而破碎的指甲血跡猶然,拂過璀璨的珍珠,一下子被她無聲無息地碾碎,化為齏粉,飄散在風中。
下一瞬,她咫尺逼近,墨黑的手一下子掐在了阿伊勃的喉間。
阿伊勃呆呆地望著消散的珍珠,冷若冰霜的愛人,緩緩閉上了眼:
「你定是恨極了我,對不對?當年,我被阿爹欺騙,他說,你阿爹不肯將你嫁給我,而是要把你嫁給北狄可汗。於是,我帶了一隊兵想去歧山部搶婚。」
「那一隊兵,都是我阿爹事先安排,下了軍令當夜就是為了奪取整個歧山部,不聽我號令。我知道中計,也攔不住他們,只想要帶你走,我找遍了整個歧山部,也沒有找到你……」
阿伊勃咳嗽不止,痛苦地抱著頭,不住地敲打額角,低聲垂淚。
當年他不眠不休在雪地里找了一月,雙手雙腳凍傷潰爛,直到壞死,勉強撿回來一條命。之後的十五年,終日臥榻,不能起身。
彌麗娜掐在他咽喉的手沒有放開,目色微疑,冷冷地道:
「你是說,滅族一事,你全然不知情?」
阿伊勃抬起胸膛,拳頭重擊一下肩頭,高聲道:
「天羊神在上,我阿伊勃若有半句謊言,靈魂消散,不得超生!」
「彌兒,當年的歧山部,我實在是無能為力……你怨恨我也是理所應當,我只想和你道明實情,歧山部的慘事,絕非我所願。我阿爹當年,是鐵了心要將歧山部剷除……」
這是一場早有預謀的突襲,歧山部覆沒的命運早已註定,不可更改。
阿伊勃深深地凝望著昔日的愛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