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重重咳嗽了幾聲,雲舒這才回過神。
對面的人虛弱地喘著粗氣,身旁的舅媽忙拍他的背,一邊給他順氣,一邊意味不明說了句:「小舒有福氣,梁家把她當親閨女養,咱們這些窮親戚,實在不應該給她拖後腿。要不是你舅舅病成這樣,我們也不願意打擾你。」最後一句,是對著雲舒說的。
他們好像終於找到了一個邏輯嚴謹的理由,不厭其煩地重複、加深,為自己塑造一個用意深刻的偉大模樣,好像連自己都快要相信了。
雲舒覺得費解,他們到底為何能把這種一戳即破的謊言,說得如此冠冕堂皇。還是篤定她不會拆穿他們?
媽媽活著的時候,每天也是被他們這麼對待的嗎?用這麼拙劣的演技扮演著親人,然後理直氣壯地對她敲骨吸髓。
——媽媽去了梁家之後,收入明顯高了很多,他們都知道,媽媽在一個富豪家裡做傭人,每年年尾的賞金都是他們全家人加起來都賺不到的。爸爸曾經因為夭折的姐姐尋求過家裡的幫助,他隱去了羞辱和斥責的部分,只對媽媽說了家裡人的幫助,那張堪比高利貸的九出十三歸的欠條,爸爸從來沒給媽媽看過,以至於後來讓他們一而再再而三地反覆以各種理由敲打,媽媽都給予了力所能及的幫助。
最後迫使爸爸不得不坦白。
那時候媽媽也痛哭過,比起被敲骨吸髓,更多的是感到悲涼吧。
就像雲舒現在的心境,連恨都恨不起來,只覺得悲涼。
因為沒有接觸過,其實雲舒對長輩的恩怨沒什麼感觸,畢竟那時還太小,只是這時候看著這些人,才樁樁件件回想起來,也意識到,媽媽纏綿病榻的那幾個月,從來沒有試圖和家裡人聯繫過。
是有多失望,才會在重病的時候也不再惦念。
她冷冷注視著這些人,那些困擾她的執念好像就這麼消失了,從今後,她應該不會對他們抱有任何好奇了。
一旁的小外甥女才十幾歲,瞧著悶不做聲的,面相很溫善,大概是察覺到了爸媽言語裡的刻薄,覺得難堪,突然鼻子一皺,歪頭抹起了眼淚,她媽媽嚴厲地瞪了她一眼,腳從桌子底下伸過去踢她的腿。
小姑娘沒防備,被狠狠踹了一下小腿,再也繃不住,嚎啕大哭兩聲,然後推開凳子,捂著眼睛跑走了。
因為雲舒始終不願意附和一句,場面一度變得很尷尬,氣氛仿佛凝結了一般。
一個雲舒認不出來的長輩抽著煙,飯桌周圍飄散著嗆鼻的煙味兒,但沒人敢吭聲。
據說是外公的姐姐,她一輩子沒嫁人,年輕的時候被人挨個羞辱,如今她一個月九千塊的退休金,是這一屋子人每個月最穩定的收入來源。
她吞吐幾下,終於不耐煩敲了下桌子:「都吃飯吧。」
場面一下子恢復到沉寂,各懷心思。
只雲舒四平八穩地坐著,乖順柔弱的模樣,卻異常冰冷無情似的,無動於衷地垂著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