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七月份的瑜城悶熱潮濕,剛剛下過一場暴雨,空氣里都是泥土新鮮的氣息。
療養院裡,幾個醫生和護士圍在一張病床前,臉上神情悲哀。
魏青喬沉默地坐在床邊,雙手緊緊地抓著一隻枯瘦蒼老的手,那隻手已經失去了抬起的力氣,放於床頭的心電監護儀也不再有任何的波動,只剩下一根平滑的直線宣告著一個生命的流失。
死亡終於到來的剎那,陳翠芯露出了微笑。
那是解脫,也是釋然。
更是對獨留於世間的生者的安慰。
八十餘載的人生如白駒過隙,在短短的幾分鐘裡就從腦海里完整地過了一遍。
她是家裡不被期待的第一個女兒,原本是要被拿去沉塘浸死的,村裡的教書先生看她可憐,便主動要來撫養,一直養到八歲,先生中風去世,家裡人見她已然到了能操持家務的年紀,便又接了回來,隨便給口飯,不餓死就行。
但是陳翠芯不這樣想,養父日日告訴她要讀書,要給自己搏一個出路,所以她去找村長找村支書,死纏爛打地一定要繼續讀小學,村幹部只好輪流給家人做思想工作,最後終於同意。
十六歲,她以第一名的成績考上鎮裡的高中,但父母卻說她該嫁人了,有初中學歷的女孩在鄉下不多見,所以彩禮要多收一點,五萬塊錢,只有那個將近四十歲離過婚的殺豬匠付得起,於是就這麼商量好了——嫁過去吧。
屠夫拿了條煙,提了瓶白酒,兩個人在堂屋裡遠遠地見一面,屠夫將嚼爛的檳榔一口吐掉,露出被煙燻爛的黃牙對著她笑。
「就她了。」
那語氣和挑一隻即將出欄的豬並沒有什麼區別。
陳翠芯想逃,逃了兩次都被抓回來,最後被綁在棍子上,頭上胡亂地蓋上一塊紅布,就要按著她的頭拜堂。
她聲嘶力竭地喊,喊救命,跪下去求饒,讓他們送自己去上學,發誓以後會賺很多錢。
但是沒有人聽,那些參加婚宴的賓客冷漠地說著風涼話。
「就說了不應該送女的去讀書,書讀多了,這腦子也壞了。」
「不聽話,打一頓就是了。」
「等懷了崽,心就定了。」
……
沒有任何一個人幫她。
她蓋著紅蓋頭在洞房之夜被一個比她父親年齡還大的丈夫□□了。
一年後,十七歲的陳翠芯生下一個男孩,在那個封建的家庭忽然就有了地位,丈夫會給她一點零用錢,也不會再阻攔她去買外面的雜誌。
她又開始讀書,比以往更加饑渴地去讀,想要知道一個女人是否真的有力量改變自己的命運。
想得多了,被生活磋磨掉的熱情又燃了起來,當她二十歲時,看著已經能滿地跑的兒子,和丈夫說她要去考師範,她想去當老師。